第四十八章(2 / 2)

他是谁,显而易见。

江晚晴总把心思围着那个人转,无论高兴愤怒悲伤,八成因那人而起。

这一点,令容定十分不快。

于是,他决定不再装病,为了贪图她来探病时的关怀,而失去冷眼旁观,洞察全局的机会。

西殿的宫人见了他,恭恭敬敬的问好。

江晚晴不在寝殿,只有宝儿和喜冬两个丫头,正在日常洒扫。

喜冬在一众宫女中最年长,早过了出宫的年纪,平时也最是稳重,此刻却神采飞扬,眉眼染上喜色:“老天保佑,咱们姑娘终于开窍了,正是时候!唉呀,姑娘那隐忍的性子,果然得有碍事的人在旁边刺激一下,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

宝儿拿着抹布,不以为然:“不就送了一碗参汤吗?瞧你高兴的。”

喜冬笑了笑,耐心道:“这可不止是一碗参汤,而是姑娘数十年如一日的深情。”

宝儿转头看她一眼,忽而嘻嘻一笑:“姑娘还留了半碗给我呢,难道姑娘对我也有数十年的深情不成?”

喜冬便瞪她:“你这嘴硬的丫头!给你,那是顺带的。”

宝儿哼了声:“照你这道理,姑娘疼我,可比疼谁都多。”

喜冬冷声道:“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亏得你跟着姑娘,才能平安活到这一日。姑娘现在这身份,靠不上娘家,靠不上名分,能依靠的唯有皇上,如今姑娘终于不再冷着皇上了,你不跟着我一起庆幸,还说这些气人的话。”

宝儿一愣,脱口道:“万一皇上也靠不上了呢?”

喜冬柳眉微蹙,声音低下去:“……只怕会比当年幽居长华宫,下场更惨淡,送了命都未可知。”

宝儿脸色一白,喃喃道:“这可不行,还是出宫好。”

喜冬点点她额头:“傻丫头,皇上对姑娘的情,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天贵女们进宫,姑娘吃味了,发了一场脾气,你看皇上非但不生气,还高兴的很——咦,小容子,你病好了?”

容定安安静静立在一边,容色稍显苍白,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多谢喜冬姑娘关心,已经大好了。”他左右看了看,问道:“姑娘不在?”

喜冬掩不住笑意:“姑娘给皇上送参汤去了,在养心殿呢。”

容定点点头,语气平静:“原来如此。”

喜冬又道:“你病愈的正好,皇上和姑娘这两天蜜里调油的,一高兴必有赏赐,咱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容定轻声道:“这光有些扎眼。”

喜冬瞪他一眼,嗔道:“说什么傻话,跟宝儿丫头一样,呆头呆脑的。”她越看宝儿和容定,越觉得这俩就是拖后腿的猪队友,摇头走了。

容定便转向宝儿:“宝儿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宝儿摆摆手:“说。”

容定轻叹一声,道:“我病体初愈,姑娘赏你的半碗参汤,能否让给我?”

江晚晴从养心殿回来,刚进寝殿,才坐下来,抬头看见门边角落里有道人影,差点惊呼出声。

再看,原来是容定坐在那里,神色淡淡的,手里捧着半碗参汤,正在一小勺一小勺的往嘴里送。

江晚晴看的奇怪:“你病好了?坐地上干什么,这不有桌子么?”

容定声音更淡:“不敢。”

江晚晴四处看了眼,见没人,便关上了门:“你大病初愈,不能吃大补的东西。”

容定低着眼眸:“大亏大补,病了才好,眼不见为净。”

这分明说的就是气话。

其实,江晚晴很理解他,毕竟她曾是他的皇后,即使他变成了太监,看见前妻一枝红杏出墙来,总是心如刀绞的。

她走了过去,弯下腰拿走他手里的碗,放到一边,又伸出手:“起来。”

容定很久没动静,半晌,深蓝的袖子里探出苍白而修长的手,与她十指紧握,没怎么要她费力气,自己站了起来。

江晚晴不能说的太深,点到即止:“你也别难过,我……不管我干什么,都有不能告人的目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容定低低问:“嫁给我是么?”

江晚晴沉默许久,点头,平静道:“是。”

容定看着她斟了一杯茶,捧在手中,突然道:“我也有。”

江晚晴一怔,看着他:“你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容定一直绷着脸,此时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可以告人的目的。”他看了她一会儿,不疾不徐说道:“当年没能和姑娘生儿育女,是我毕生之憾。”

语气十分严肃且认真。

江晚晴一口茶刚咽下,呛的直咳嗽。

容定抬手,轻轻拍她背脊,柔声道:“跟你说笑呢。”

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眸深处,从无半点笑意。

这日,天气正好,秋风送凉爽。

江晚晴带着妹妹,一同在御花园散步,身后跟着喜冬和翠红。

江雪晴昨夜睡的晚,时不时的便打哈欠。

江晚晴侧眸,看了一眼换上湖蓝色宫装,风华正茂的妹妹,那眉眼和当年的自己,当真像极了。

她挽起对方的手,问道:“昨天怎那么晚才睡?”

江雪晴软声埋怨:“还不是姐姐写给我的那份长长的单子,我花了整整一晚上才看完了,难为姐姐把皇上和太后的喜好,全记得那么清楚。”

江晚晴失笑:“我让你留着慢慢看,不急在一时。”

江雪晴撇了撇嘴:“太后就罢了,姐姐让我记住皇上衣食住行上的偏好,难不成是想和我当娥皇女英吗?”

江晚晴摇摇头,语气温和:“真有那缘分,你可能是女英,我不会是娥皇。”

江雪晴笑了笑:“姐姐这话说反了。”停顿了下,声音轻下来,平静道:“若真有那一天,我必须侍奉皇上,那只能有两个原因。”

江晚晴问:“什么?”

江雪晴脸上的笑意褪去:“姐姐遭难,我要报仇。江家需要一人在后宫,形势逼人,我不得已。”

刚说完,她就打了自己嘴两下,又笑:“我知道姐姐要说什么,乌鸦嘴,乌鸦嘴,你瞧,我替你打了。”

江晚晴无奈:“你……你呀!”

正说着,忽见罗宛和婢女从另一边走来。

罗宛本就在气头上,看见迎面而来的两人,脸色更差。

这两天,听宫里的人一口一个‘宛儿姑娘’的,她总觉得是火辣辣的巴掌打在脸上,人人都在嘲笑她。

因为曾经的江晚晴,母亲逼着她改了名字,然后呢?

且不说齐婉月,宫里已经有一个宛儿姑娘了,虽不清楚来路,但有风声传出,说这位神秘的太后义女,极有可能是已经葬入皇陵的贞烈皇后,因此晋阳郡主和江雪晴,才有那般反应。

如今看那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这话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而那天……养心殿外,所有人都被挡在外面,她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没能让王充退开半步,这个人一来,王充屁颠屁颠的将她迎进去。

这等屈辱,没齿难忘!

江雪晴看见她,笑眯眯的打招呼:“罗姐姐,你也来御花园里看花吗?”

罗宛随意的往花丛中看了眼,目光在江晚晴脸上停顿片刻,挑了挑眉,慢声慢气道:“这不管什么花呀,盛放时开的再好,也总有败落的一天,瞧着真叫人伤心。”

江雪晴像是听不出另一层意思,笑道:“有过风光的一刻就够了,普天之下,除了咱们大夏国祚昌隆,还有什么是能长盛不衰的呢?”

罗宛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朝着姊妹二人笑了笑:“我也就是惋惜罢了。花期短暂,鼎盛时人人争相观赏,一朝凋零,成了残花败柳,迟早任人践踏。花如此,人亦如此,可不叫人同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