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 / 2)

深夜。

墙角的夜光小灯, 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令人心安。

可惜江晚晴心乱如麻,别说是一盏夜明灯, 就是一万盏, 也理不清纷乱的思绪。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应该,没听错吧。

他说的是,一生孤苦无家室。

难道……他一辈子身边都没人?

不、不太可能吧。

他提过宣武七年,宣武十三年,那就是说,他起码活了四十多岁,又说他是寿终正寝的,估计五十岁左右?

孤苦一世, 那不就是说,他至死都是……

江晚晴睁开眼,坐了起来。

睡不着。

手机按亮了又熄灭。

深夜十二点半。

刚才,凌昭说完那句话, 她脑子死机了一会儿,反应不过来,等到想开口询问, 外头响起脚步声。

江元毅敲了敲门:“晚晚,福娃说, 你妈把你说哭了?有什么委屈跟爸爸说,爸爸替你出头——”

她吓的半死, 忙不迭的催凌昭翻阳台走人。

临走前,他回头,抬手捏她的脸颊,又搓扁捏圆蹂躏一会,对着她惊愕不解的目光,皱眉低语:“……不解气。”

然后翻身过去,径直进了房间。

该不会,是真的?

当初,他在北地守身如玉七年,已经足够惊悚,说出去都没人信。这孤家寡人了一辈子,活了五十岁还是个……也不知后世会怎么书写。

毕竟,他只是留宿西殿而不同寝,宫里就有了他某方面不能行的流言,和他哥也算难兄难弟。

他……难不成,她七窍流血中毒惨死的一幕太刻骨铭心,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

她的本意是想让他彻底死心,快刀斩乱麻,开始新的人生。可所作所为太过分,直接导致他对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敬而远之,甚至于厌烦?

不管原因是什么,她难逃罪责。

江晚晴叹了口气。

她纠结很久,实在有太多疑问和情绪无处宣泄,最后发了条朋友圈。

——如果知道会有这一天,趁早从了你算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配图是咬手指纠结的表情包。

发完,手机放床头,准备明天一早醒了就删。

她躺回温暖的被窝里,又开始辗转反侧,拼命入睡。

早上六点半。

江晚晴醒过来,先瞄了眼手机,点开微信,看着n条信息轰炸,呆了会儿才想起昨天干了什么。

……凌晨发的朋友圈。

刷新一看,这条发布没几个小时的朋友圈,点赞和评论都创造了历史新高。

“???”

“啥,江妹妹有对象了?”

“把我们二班的班规拿来!家法伺候!”

“拒绝。我举报了。”

“不是,从了谁?你说清楚,不说我就当是我[害羞]。”

“我猜是xx,初中就有苗头了,看不出来是你们傻。”

“晚晚,我是三舅妈,你爸妈不是说你大学毕业前,不谈朋友的?”

……

江晚晴看的头大,赶紧删除。

这可是半夜发的东西,这才早上六点多啊,这些人都住在微信里的吗?

看来,穿书太久,她和这个社会到底脱节了,竟然忘记了人民群众对于八卦的热情和爱好。

多么宝贵的一课。

因为夜里没睡好,今早到老年人聚集的晨练广场时,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张英华和几个邻居家阿姨伯伯们一起过来。

江晚晴向他们问好。

张英华停下,看着她:“晚晚,怎么眼睛还是红的?早上起来吃感冒药了吗?”

江晚晴点了点头:“吃了。”

张英华说:“我先回去,中午给你熬汤补一补。以后不能乱来,昨天下午那么大的雨,就算有急事,也不能跟身体过不去。”

江晚晴揉了揉有点肿的眼睛:“我知道,对不起。”

张英华摸摸她的头,苦笑:“妈妈年纪大了,经不起第二次……”声音低下去,沧桑而疲惫:“你再有点什么,妈就跟你一起去了。”

江晚晴心里一酸:“不会的。”

张英华叹气,说了句:“早点回来。”说完,跟着志同道合的舞友离开了。

江晚晴看着母亲的背影,又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四处看了看,在几个满头银发的老爷爷中间,找到了凌昭的身影。

那么醒目。

大冷的天,只穿着黑衬衣,外面披了件敞开的外套的少年,正和那些足有六、七十岁的老年人相谈甚欢。

……

他出来打拳的?

难怪。

也许是因为性格原因,林昭不仅消瘦,而且眉眼之间总有着病态的阴郁,沉沉的像是不会放晴的阴天,容色苍白而颓废。

——和他身体里的灵魂截然相反。

当年在大夏宫中的初遇,那从树上看下来的少年尚未长成,五官青涩,体格谈不上清瘦,但也远没有多年后标准的武者身材。

他扬一扬眉,举起画卷:“你的?”

天光树影之下,少年意气飞扬的脸上,依稀看的出属于温柔美貌的母亲的轮廓。

后来……后来他发现练武打仗是毕生爱好,便朝着铁血汉子、威武将军的样子一发不可收拾地狂飙而去。

到最后北地归来,长华宫再见,他站在她跟前,已经像一座小山似的,身高气势双重压迫,不怒自威。

现在看起来,他很可能不满足于林昭的身材管理,不锻炼出漂亮的胸肌腹肌,是不会罢休的。

不远处,几位老大爷不知听到什么,笑了起来。

有人说了声:“小伙子不错,年纪轻轻,说的话挺有道理。”

时间差不多,他们散了,各自回家。

太阳出来了。

广场上的人前后走了一半,路边的行人则多了起来。

江晚晴两手插进口袋,向凌昭走了过去,鼻子堵塞,呵出的气白茫茫的,即使戴着手套,指尖依旧冰凉。

凌昭看见来人,顿住脚步。

江晚晴走的太急,低低咳嗽两声,小声叫他:“七哥。”

“嗯。”

江晚晴一怔,抬起头。

今天他的态度……好转了?昨天都不理人的。

江晚晴看着他敞开的深灰色外套,犹豫了会儿,帮他拉上拉链:“天气冷。”声音沙哑。

凌昭脸色淡漠,瞧不出他心中想法。

江晚晴站在他跟前,下意识地又低头。

凌昭沉默片刻,两手捧起少女被冷风吹红的脸颊,掌心温暖:“生病了?带你去看大夫。”

这不古不今的表述方式。

江晚晴说:“吃过药了,过两天就好,不用上医院。”看他穿的实在单薄,忍不住问了声:“你不冷吗?”

“不。”

“我带了暖宝宝,给你贴一个。”

“不用。”他放下手,瞥她一眼:“孤枕难眠才会觉得冷。”

江晚晴一愣,见他转身往旁边的凉亭走,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始终隔着两步远。

凌昭回头。

少女怯生生的,不敢跟的太紧,不敢抬头,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结果就是一头撞他背上。

他面无表情:“我说过,不需要你的愧疚。”

江晚晴退开几步,声音低低的:“你……你当我自己想自责的,不关你的事。”

口袋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手心微微出汗,纠结不已。

再怎么说,现代加古代,她足足活了四十年了,以前二十几装十几,和他谈情说爱还过的去,这会儿装小女孩对他撒娇,怎么都过不去心里的砍。

转念又想,她心理年龄是不小,可他当了一辈子的皇帝,少说四五十岁,不和她半斤八两吗?

他都能把孤枕难眠挂嘴边,她有什么放不下的?

反正……这张脸总还是十八的少女一枝花,又看不出来皮下是经过四十年风吹雨打的灵魂。

人生难得几回不要脸。

江晚晴深吸一口气,慢吞吞的,磨蹭磨蹭的,抱住他的胳膊:“不是内疚,是……是想你了。”

凌昭怔了怔。

少女脸红的不成样子,双颊飞起夕阳染红的云霞,眼神躲闪,只盯着鞋子。

他笑了笑:“这句话真的还是假的?”

江晚晴心里一凉,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真的。”

“想到烧香祈福,只我一个没份。”

“你怎么——”才说了几个字就止住。

他当然知道,他不就站在旁边读唇语么,难怪一睁眼,他脸色那么难看,当时还纳闷怎么惹到他了。

凌昭没把手抽出来,任由她抱着,微微垂眸,面无表情地看她。

江晚晴被他盯的无地自容,半天没声响,好一会才讷讷道:“有你。”踢开路边一粒石子,声音比蚊子叫更低:“万寿无疆,妻妾和睦,儿孙满堂,余生顺心如意。心里说的。”

凌昭笑了声,笑意浮于唇边,未达眼底:“结果没一个实现。足可见你不诚心。”

江晚晴无言以对,良久,张了张唇:“我是真心盼着你好的。”自己都觉得这话没有底气,又道:“当年,知道你情深,只想彻底斩断你的念想……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死心的法子,我……我换个方式。”

“留下来?”

“那不会。”

凌昭气笑了。

……每次都是这样。

想她骗他的时候,她总是格外的正直诚实。可以蛰伏十几年,忍着思乡之痛和他打情骂俏,想来应该是聪明的,有时却又傻的可笑。

对于她,他满足于任何微不足道的温存,即使只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