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仙子离开了,留下男主角在河畔徘徊泪流。
「啊,姐姐——你千里淩波乘云去,徒留我涕泪徊肠难舍离,纵我金榜题名春风意,怎比仙乡一夜罗帷里?玉京迢迢人难去,一朵芙蓉相思寄。」
戏台上的小生清秀可人,嗓音清澈婉转,唱到动情处更是泪沾衣襟,极富感染力。
连卓煜都被触动心肠,不由侧头望了一眼殷渺渺,心道,戏中情是虚幻,他的邂逅却是真真实实的——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仙人,因爲受伤失忆才堕入凡间,那么,未来她是否会像那芙蕖仙子一般,终会因仙凡有别而离开?
故事还在继续。
男主角在湖畔等了好几天,仙子都没有再回来,而之前落第的事又让他对官场灰了心,於是,男主角决定放弃官途,一心修道。
於是,他踏访名山大川,想要寻找成仙的机缘。一次机缘巧合,他救了女配角——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狸精,向她询问该如何才能成仙,狐狸却劝他放弃:
「公子呀,这登仙之路不好走,走不完的青山十万重,渡不了的碧波没尽头。天台四万八千丈,垒的寸寸是白骨。如此艰途,问什么蓬莱何处?不若红尘且住,你同我,朝与暮。」
然而,男主角还是坚定地拒绝了,因爲他不仅是在求道,也是在找初恋情人,狐狸精没有办法,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去爬九万九千丈的云梯,传闻能爬到最上面,就能得到仙人点化,飞升成仙。
男主角就去了,爬到九万八千丈的时候突然力竭,险些摔下云梯,就在这时狐狸出现救了他一命,自己却不幸跌落身亡。知道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狐狸不放心自己一直跟着他,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最后,他爬上了云梯,飞升成仙,在瑶池边与芙蕖仙子重逢,只是那个风情万种的狐狸精,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殷渺渺被这既视感极强的故事惊到了,没想到这个年代也会有狐狸和玫瑰,白莲花和朱砂痣的故事,不禁道:「写这出戏的人可真有意思。若是你,你是会选和狐狸双宿双飞,还是执意去寻找仙子?」
卓煜沉吟片刻,幽幽道:「他对仙子一见倾心,对狐狸不过爱怜罢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只是……」
「只是?」
「只是,仙子对他是否是同一种心情呢?」卓煜轻轻道,「若是她当初不曾离开,效仿董永七仙女之缘,该有多好。」
殷渺渺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只羡鸳鸯不羡仙,对吗?」
「成仙就一定好吗?」卓煜问,「归尘子的所作所爲,可不见得是仙家气度,照样贪恋痴嗔,如此,与凡间又有何区别?」
殷渺渺沉默了。
「渺渺,我想你留在这里,荣华富贵也好,名利权势也罢,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你想要修道,我不拦你,我给你修道观、立生祠,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想办法。若你我能有孩子,我便把这江山交到他手中;若是个女孩儿,会难一点,不过我可以将大儿过继,她成我唯一的血脉,旁人想反对也难。」
嘈杂的勾栏里,咿呀的胡琴里,卓煜的声音清晰地字字可闻:「假如这样,你可愿意爲我留下?」
殷渺渺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是一个何等慎重的承诺,卓煜不是一个昏庸的帝王,这绝对不是他一时冲动,而是反复思量后的结果。
世间不会有比这更美更打动人的诺言了,一生荣华,一生挚爱,只要她点头,她这一生直到尽头,都是喜乐无忧。
不能长生又如何呢?修道之人难道人人都能飞升吗?恐怕未必吧,那前途莫测的修真界里,照样有艰难险阻,坎坷磨难,在那里,她只不过是个刚刚起步的弱者,但在这里,她已经得到了一切。
前世历经波折才有的富贵,现在已经有了,前世从未得到的爱人,如今也有了,她还要奢求什么呢?
这是唾手可得的幸福,那是无法预计的前途,怎样抉择一目了然。一个「好」字到了嘴边,差一点点就要吐出来了。
可是,终究没有。
她幷没有马上答应:「让我想一想吧。」
「好,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你的答案。」卓煜微笑道,「等一辈子也不要紧,真要是那样,倒是个不错的答案。」
殷渺渺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想得可真美。」
「精诚所至,金石爲开,兴许心想成真了呢。」
殷渺渺不想正面回应,顾左言他:「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卓煜不敢多言,唯恐使她难做,顺坡下驴:「好,现在正好去看灯。」
夜幕四合,街上的百姓不减反增,每逢节日,城中都是不设宵禁的,是难得可以松快玩耍的日子。两旁的树梢上都挂满了花神灯,遥遥望去,像一条蜿蜒起伏的烛龙。
桥墩下,有年轻女子结伴在树上挂锦囊,一个个精美的荷包里藏着的都是一颗颗雀跃的芳心。
殷渺渺驻足观赏,卓煜瞧了,心中一动:「你要不要?」
「好啊。」
两人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一个牡丹锦囊,卓煜执笔在彩纸上写下心愿,卷成一卷塞了进去。
殷渺渺只看见了十四个字,料想是两句诗:「你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卓煜将锦囊高高挂在树梢上。
殷渺渺瞪他:「你当心我摘下来看。」
「你又不识凡间的字。」卓煜好整以暇,一点不怕。
殷渺渺哪能被他骗到,威胁道:「我可以让别人看,你说不说?不说就把你丢在宫外,我自己回去了。」
「好好好,告诉你就是了。」他说得无可奈何似的,眼眸却深深望着她,「人生有限情无限,花朝月夜长相见。」
很久很久以后,殷渺渺再想起这件事,发觉那竟然是她漫漫仙途中唯一一次动摇。
长生,风月,终须一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