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含入V公告)
卓煜面露诧异,刚想询问,婉贵人就踉跄着爬下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妾身罪孽深重,无顔苟活於世,还请陛下赐妾一死。」
电光石火间,卓煜会过意来,能让宫妃如此讳莫如深不得不死的,莫过於秽乱宫闱:「是谁?」
婉贵人深深叩首,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哽咽道:「妾深受皇恩,不敢有逾越之心,然未曾殉节明志,自知罪无可赦,不敢有妄想之心。只求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勿要牵连旁人。」说完,毅然起身,猛地撞向床角。
「等等!」殷渺渺听着不对劲,下意识地出了手。
婉贵人一心求死,头颅却没有撞到坚硬的床角,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挡住了她,霎时间,她眼中涌上满满的绝望,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请娘娘开恩,允妾自裁吧。」
殷渺渺温声道:「这块玉佩是归尘子给你的吧。上面有一道咒印,使佩戴的人无法取下,受制於人。如果你是与他通奸,不至於此,你是被迫的,对吗?」
「妾有罪。」婉贵人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深深俯首,「妾德行有亏,令陛下蒙羞了,妾罪该万死,请陛下赐妾一死。」
殷渺渺怔住了,转头去看卓煜。他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怜惜悲伤与愤怒交织,化爲一声叹息:「即是如此……」说到这里,停顿许久,方慢慢道,「就如你所愿吧。」
「可是……」殷渺渺还想说什么,婉贵人却已经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感激涕零:「多谢陛下,陛下的恩德,罪妾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再来报答。」
卓煜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走出了霓裳阁。
殷渺渺往门口走了几步,驻足回身:「你不一定要死。」
「妾残花败柳之身,还有何顔面苟活於世?」婉贵人凄然道,「多谢皇后娘娘令我解脱,大恩大德,妾只能来世再还了。」
殷渺渺顿了顿,淡淡道:「那随便你吧。」
婉贵人对她重重磕了个头。
回到白露宫,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情。夜幕深沉,外头传来虫鸣声,有小虫子被殿内明亮的烛焰所吸引,不断撞着窗纱,想要靠近光明。
卓煜坐在榻上出了会儿神,突然开口问:「你觉得我心狠吗?」
「是你觉得自己心狠。」殷渺渺用梳篦通着头发,若有所思,「我其实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
殷渺渺道:「我以爲你会非常愤怒她的失贞,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她吗?我还想了好多怎么劝你的话,没用上。」
卓煜反问:「凡人面对修士是何等无力我很清楚,我能愤怒什么呢?愤怒她没有一死以保清白?我想她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爲什么同意她去死?你都没有杀郑月。」殷渺渺望着他,「让她出家,保下一条命不是难事。」
卓煜点了点头,可道:「她若是求我,我未尝不能留她一条性命,可她很清楚,她『病逝』是最好的结果。」
对婉贵人来说,失贞是无法饶恕的罪过,死亡是解脱,活着才是煎熬,何况还有对於家族名誉的顾虑,更是非死不可;对於皇室而言,能够将归尘子和假皇帝的事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最好,否则让人知道皇帝的妃子被人玷污,岂不是沦爲笑柄?
他纵然有些许怜惜,却没有任何理由亦没有任何立场去挽留她的性命。
然而,殷渺渺问:「那也就是说,虽说是她被欺辱,是她无辜受害,可最好的结果,却是要她去死……这样的事,不荒唐吗?」
荒唐吗?面对殷渺渺的疑问,卓煜的第一反应是怔忪。听她这般说,仿佛是的。但是,古往今来,受辱的女子除却自尽、出家,抑或是嫁给欺辱者,从来都没有别的路可走。
而在宫里,谋害皇嗣,未必要死,涉及巫蛊,未必要死……宫里有许多罪过是不必死的,唯有秽乱宫闱,非死不可。
良久,卓煜道:「世道如此,我不知。」在殷渺渺之前,无人质疑过此事,他亦不曾,所以没有答案。
「世道如此。」殷渺渺重复了一遍,长长地沉默了下去。
卓煜心中担忧,关切道:「渺渺?」
「我没事。」殷渺渺支着头,呢喃道,「只是有一点物伤其类。」
卓煜握住她的手:「你不是她,我也绝不会让你承受这些。」
「我知道,那个时候你挡在了我的面前,我就知道了。」魅蝶要杀她时,他曾主动站到她面前,要求先杀自己,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他有很多理由不上前,甚至他站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仍旧那么做了。
她信他会倾尽全力守护自己,从未怀疑。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担心什么?殷渺渺沉吟良久,长长叹了口气:「人力有穷时,世道不由己。」
她在意的不是婉贵人个人的生死,只是在意那「世道如此」。个人之力何其微薄,哪怕是帝王之尊,亦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唐玄宗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杨贵妃去死?若是有朝一日轮到她面对这「世道」,该如何?
毕竟,留在凡人界未必真的能一世无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焉知未来不会有更多修真界的人踏足此地,若是有朝一日,「世道」要她死,又该如何?
想想看吧,若是以天下人的性命爲要挟,卓煜就算愿意辜负天下人也不想辜负她,那她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