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奇怪,难道以前见到的树都是人投胎而成的么?她纳罕地想着,倒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做人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和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少庄主屋里的点缀而已,所以现在真的做了一棵树,也不觉得多么难受。
她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境遇,安安静静地发起待来。
时间过得很快,斗转星移,昼夜交替,一晃眼就是小半个月。杏未红时睡时醒,无心无事,闲来就数一数「自己」身上的叶子,一片又一片,不觉枯燥,也不觉得有趣。
这一日,她突然发现许多叶子的边缘卷了起来,隐隐有些发黄。作爲一个多年照顾花木的婢女,她立即意识到了一件忧心的事:好多天了,天没下过雨。
要知道,在仙椿山庄的时候,大多数的花木都需要日日浇灌,事情非常严重。树木缺水久了的话,会死的。
她不想再死一次,所以,必须想办法给自己浇水了!
很多年后,杏未红回想起这件改变自己命运的事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的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地想要给「自己」浇浇水而已。
她以爲自己是一棵树,浇水有什么错呢?
而且,布雨术恰好是她最擅长的法术,没有之一。
自然而然的,她像过去一样引气入体,开始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换做别人,肯定会有别的想法,比如意识到自己不是变成了一棵树,而是成了一个鬼。
鬼是不会有灵力的,鬼要活下去,就得像一个鬼一样,或是吞吃其他小鬼,或是汲取戾气,反正不会像活人似的,傻乎乎地想要寻找灵力。
可她是杏未红,天生资质差到极点的杏未红,无法感知到灵气於她而言再正常不过了。事实上,她修炼的前十年里,灵气都和她无缘,看见她就好像没看见,从来不肯光顾。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想,淡定地继续吸收灵气。
三个时辰后,她捕捉到了体内的一点点灵气。
也许又有人要奇怪,树能吸收灵气么?当然可以,她照顾过许多灵木,对於花木吸纳灵气修炼的事知道得十分清楚。她仍然没有起疑,还想着,做人的时候引气入体难如登天,没想到做树以后简单了好多——理由也是现成的,灵木亲近自然,叫人而言,对灵气有更敏锐的感知。
这无疑是件让她高兴的事,仿佛过去的某个心愿得到了满足,虽然晚了点,但比永远没有好。
她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以一个鬼修的身份,修着道家的心法。
***
残龙殿。
中洲有四大美人,齐盼兮风流放荡、魅姬心狠手辣、阮轻愁柔弱可怜,论起来也是特色鲜明,然而,出乎很多人预料的是,四大美人里最受欢迎的幷非她们中的一个,而是……小公主楚蝉。
乍看意外,实则不然。她是齐楚二城的明珠,身世尊贵,又有纯阴之体,资质出众,且是处子,自带纯洁美好的标签。在这些光环下,不长脑子不叫蠢,叫天真烂漫,不善思考不叫糊涂,叫率性而爲。
哪怕很多时候,人们会在背后腹诽「她脑子里是不是可以养鱼」,但当她娇滴滴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对她宽容一些。
向天涯更是如此。他以爲,世上聪慧可心善解人意的女子不在少数,何必强求小公主要和她们一样呢?栀子香气浓郁,无梅花的清雅淡然,可是香喷喷的自有一番可爱之处。
所以,他对楚蝉的容忍度很高,想着说,人无完人,她只是蠢,心却不坏,不能要求人人都聪明,不如就单纯地欣赏她的美好了。
美在皮囊,那也是美啊,养眼。
但是……今时今日,小公主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觉得不一样了,倩影不再是倩影,而是阴魂。
阴魂不散的那个「阴魂」。
「蝉儿啊。」他睁开眼,和顔悦色地说,「我在疗伤,你真的不用寸步不离守着我的。」
楚蝉娇嗔道:「我不守着你守着谁呀?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除非你要赶我走我才走,不然我是一步都不会离开的。」
向天涯心道,知道的说是守着,不知道的还以爲在监视呢,小公主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到底是想干什么?他疑窦丛生,决意试探一二:「我是舍不得赶你走的,过来坐。」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这是残龙殿的一处偏殿,倒塌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前殿斜了,后面的寝殿尚算完好,玉榻虽蒙尘,却四角俱全,能做个卧榻之处。
楚蝉明眸微闪,亲昵地依偎了过去。
向天涯低首看着她,鼻端扑来幽幽的香气,良久,微微一笑:「你不肯走,就不怕走不了?」
楚蝉笑了起来,极甜极美,好若一瞬间从小女孩变成了成熟风情的女人,上天赋予她的皮相被彻底舒展开,令人目眩神摇。
只听她道:「我不太懂,怎么才会走不了呢。」
向天涯捏起她的下巴,轻声问:「你真想知道?」
他靠得太近了,伴随着近乎呢喃的问话,好若是给人灌了一壶陈酿佳酿,醉意上头,醉醺醺,意陶陶,双颊不由自主地发烫,心脏蹦蹦乱跳。楚蝉呼吸被夺,手足失去控制,喉咙间溢出一句不成语调的答覆:「如果……呢?」
向天涯没听清,但毫不在意,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飞快又隐蔽地瞧了一眼她的耳廓背后,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艶如鲜血。
居然是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