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他们二人携手前来,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惊讶,随即微微一笑,和蔼地说:「两位施主请坐。」
屋内只有蒲团,两人便撩起衣摆坐下了。
慕天光酝酿了会儿,开门见山道:「奉师尊之命,特来拜会大师。」
觉醒大师道:「令师的信,我收到了,只是做不做,还要看施主自己的意思。」
「谨遵师命。」慕天光说着,口吻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得异常,就好像是一支香燃烧了许久,炉里落满了香灰,火星一点点暗下去,最后悄无声息的灭了。残余的温度消散,变成了一撮死得不能再死的灰烬。
觉醒大师轻轻一叹,眼里流露出些许悲悯。
室内弥漫着寂静。
阳光移动,照得窗户的影子变化万千,殷渺渺专注地看了会儿,突然道:「我知道佛家有『以智慧剑,破烦恼贼』一说,但天光的师尊专程叫他来此必有缘故,所以我想冒昧地问一问大师,所谓的『慧剑斩情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斩去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觉醒大师发现,她的语调也是一样的平静,不同的是,她更像是个冷静的大夫,在斟酌该不该给病人用这一味的药,关心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会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他便思索了下,回答道:「虽道『烦恼丛千缕,全凭慧剑挥』,然情生发於心,系於神魂,万不可视与青丝等同。依贫僧之见,情丝如躯干,一剑斩下,虽皮肉无异,然如经脉尽断者,手不能再握,脚不能再立,覆水难收。」
殷渺渺一惊:「如手不能再握,脚不能再立?这是什么意思??」
「心如古井,波澜不生。」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忍不住去看慕天光。他面色淡然,颔首道:「当是如此。」
「等等。」殷渺渺不得不无礼地打断了他们。她原以爲所谓的斩情丝是类似於她的失忆,只是将关於感情的部分消除而已。然而,听觉醒大师的所言,似乎是说着等於一个器官摘除手术,会剥夺他的感情能力,「恕我愚钝,可否再向大师询问几个问题?」
「施主请说。」
殷渺渺整理了下思绪,按照自己的习惯,谨慎又仔细地开始提问。
「请问大师,慧剑既能斩断情丝,是否是直接作用於灵台?」
「用情至深者,不止灵台,当及紫府。」
「人的情感包含万千,不独只有爱情,大师斩去的是否只是男女之爱?」
「施主,须斩断情缘者,无不是情根深种。故而灵台之中,此情与他者相比,如皎月与繁星之辨,一眼分明。」
「若将一人的男女之情比喻成一粒种子,那么,大师是砍去树干,使其不与他人争阳光雨露,还是挖出根系,焚爲灰烬呢?」
「若只砍去树干,来年春风细雨,又会生长发芽,前功尽弃。」
殷渺渺拧了拧眉,直言不讳:「那么,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今后,他对於师门、对於剑、对於修炼的感情不会变化,唯独不会再生出情爱?」
「不错。」觉醒大师颔首道,「事关重大,我亦望施主三思而后行。」
慕天光却认爲不必再多考虑,既然不会因此动摇对师门的尊敬,对剑道的执着,那么不再能够爱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失去了她,他本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正要开口应下,身旁扫来一个严厉的眼风,示意他闭嘴。他只好把话吞回去,听她问道:「在此之前,可有人遇到过类似的事?那人现在如何了?」
觉醒大师道:「有,敝寺的舍心便受过贫僧一剑,此后一直在寺中修行。」
「可否拜会一下舍心大师?」
「自然。」
觉醒大师应下,叫了外面候着的一个小沙弥进来:「带两位施主去见见你的舍心师叔。」
那个小沙弥才四五岁,三头身,圆滚滚的非常可爱,有模有样地合十行了一礼,奶声奶气地说:「是,方丈。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殷渺渺纵有满腹心事,看到他时也忍俊不禁,对慕天光道:「你肯定和他很像。」
慕天光:「……嗯?」
「你小的时候,肯定也是这样板着脸,假装是个大人。」她小声说着,又看了看小沙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施主?」小沙弥扭过头,表情是这样的:=口=
殷渺渺敛容,一本正经道:「我们不着急,你慢慢走。」
「我走得不快啦。」他摇摇摆摆地爬下台阶,像是只胖乎乎的小鸭子。
殷渺渺又笑了。
慕天光望着她,眼瞳被阳光照出流动的珠灰色,好若一条悲凉又温柔的溪流,日头再盛,捂不暖心口的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