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他说,「如今在你眼里,炼气一层和二层有区别吗?不过都是一剑能解决的事,没有任何区别。人都是看结果而不看过程,过程再艰辛,办不到就是办不到,不会有人因爲你努力就对你刮目相看。」
杏未红怒目切齿,死死攥紧了剑柄:「你、你……过分,太过分了。」
「这没有什么好生气的。」松之秋淡淡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是我的道侣,不是我的亲人,只是我的鼎炉,难道你希望我在你身上花费很多心思,关心你的喜怒哀乐,注意到你每天头上戴着什么花?阿红,你扪心自问,自己能说的出船舱里的茶杯是粉彩还是青花吗?」
粉彩还是青花?不,船舱里有杯子吗?杏未红待了待,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船舱里的案几上,的确摆着茶壶杯盏,但既不是粉彩也不是青花,而是白瓷。
他微微笑了,柔声问:「阿红,你爱我吗?」
爱他?杏未红寒毛直竪,使劲摇头:「我讨厌你。」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他瞥着她,缓缓道,「你恨的人根本不是我,是你自己。」
杏未红楞住了。
松之秋道:「如果你爱我,那么我忽略你,不在意你,你有道理恨我。但你不爱我,有何缘由恨我呢。」
「你不把我当人看。」她说。
「我虐待你了吗?折辱你了吗?没有,我好吃好喝照顾着你,给你衣服穿,给你地方住,我自认不算是个好男人,但绝对不会是个坏主人。」松之秋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冷酷的话,「秋洲上下,无一不对山庄崇敬有加,视爲桃源,庄中之人,亦对我心悦诚服,毕恭毕敬。你有什么理由恨我?」
杏未红一时语结,答不上来。
他道:「明白了吗?你恨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你对我的话那么敏感,只因爲你想起了过去的日子,想起了当初你是多么的弱小,卑微,你痛恨那个无能爲力的自己,你在害怕。」
杏未红惨白着脸,惊惧地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不聪明,但也不蠢。」松之秋评判道,「你知道自己资质不好,不久便会死,所以告诉我你是纯阴之体,说愿意当我的鼎炉。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爲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因爲这样可以让你活下去。」
是这样吗?似乎是的。杏未红到今天还记得自己拉住他时的场景,她很怕他,但当时有一股莫名的勇气支撑着她这么做了。
原来,这是求生的本能吗?
「庄中的很多人懈怠修炼,你却不然,一次次失败却一次次再来。阿红,你想过自己爲什么会这么做吗?」
杏未红抿着雪白的嘴唇:「我、我喜欢修炼。」
「修炼很苦,何况你几乎每次都在失败。失败只会给人挫败感,无法令人得到满足,没有人会喜欢失败,除非有一个目的,才能忍受失败带来的痛苦。所以,你不是喜欢修炼,你是在渴望实力,想摆脱那时的处境。」
过去,松之秋未曾对杏未红有过太多关注,但这时回首,他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全部的举动。她不聪明,甚至察觉不到自我的意志,只是本能地朝着生路走去,一次又一次,摔了无数跟头也没有停下。
於是,木楞成了毅力,愚钝成了执着,付出的一切,终究有了回报。
念及此处,他心底响起一声叹息,似悯恤,似怜惜:「阿红,你已经成功了。」
「什么?」她被他接二连三的剖析惊得魂飞魄散,脑子跟不上来。
松之秋不禁笑了:「你在绝境中走出了一条生路。现在,你已经是个修士,拥有了实力,不会像当初那样任人鱼肉。甚至,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道。」
「道?」她迷惘地呢喃。
他颔首:「你只做你想做的事,不是吗?」
她秀眉颦起,大爲疑惑:「这就是『道』吗?」
「不然呢。」他失笑,「所谓道,便是修士想要走的路。」
杏未红情不自禁地露出个甜甜的笑来:「真的吗?我已经有我的道了?我很厉害了吗?」
「是的。」他客观地说,「但还不够。」
她的笑容凝住了:「不够?」
「你的实力已经可以进阶鬼将,然而,心境尚不圆满。」松之秋慢慢道,「想要成爲一个真正的修士,你不仅要知道自己想走什么路,更需要明白自己是谁。」
「明白自己是谁?」她无意义地重复,满眼迷惘,「我是杏未红啊。」
「杏未红是什么人呢?一个鬼修,还有呢?」他引导她,「过去成就了现在,二者无法分割,你只喜欢作爲修士的自己,否认了曾经的自己,这是不对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会儿,道:「阿红,你就是你,好的,坏的,都是你的一部分,你要学会接受全部的自己。」
全部的自己?杏未红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回忆纷至沓来。
她看到了孤独地坐在湖边练习法术的自己,看到了一次又一次失败后,抱着膝盖默默哭泣的自己,也看到了躺在精美的床榻上,无知无觉承欢的自己,倒在破损的马车里,奄奄一息,无能爲力的自己。
是了,这也是她。杏未红不止是个鬼修,在成爲鬼修之前,她的人生已经开始,哪怕浑浑噩噩,亦不能抹去。
「人这一生,酸甜苦辣俱全,你不能太贪心,只要甜的,不要其他。」松之秋起身走进船舱,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做人没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