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问,只是这事晚辈也做不了主。」飞英不敢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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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洲的消息传到归元门,又是一通惊诧。
万影魔君,那可是和道修打过上一次道魔大战的人。有同样经历的都是各大门派元老级的人物。
战事初始,魔帝就派出了这员大将,由不得人不多想三分。
归元门掌门思忖半天,同意了丹心门的请求:「你去易水一趟,叫天光回来吧。」
要对付万影魔君,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够强。归元门里强大的修士不独慕天光一个,可他们各有事务在身,轻易调离不得。
唯有慕天光结婴后未分派门内事务,一直清修,和魔修也打过多次交道,最合适不过。
飞英奉命再去。
守仪道尊的洞府和上回来时一个模样,荒芜凋敝,野草丛生,连岩石上的剑痕也都模糊了,深深浅浅掩映在杂草中。若不是提前知道路线,任是谁路过此地,也决计猜不到这里竟然有一处遗迹。
飞英千辛万苦找到了门口,砍掉了旁边丛生的荆枣,叉着腰喊了句:「小师叔,我又来了!」
没有响应。
飞英心里「咯噔」一下,拔高了声音:「小师叔,我奉掌门之命,有事找你,你开开门啊!」
「扑棱扑棱」,藏在树丛里的小鸟被他的嗓门惊到,呼啦啦四处逃窜。
里头依然没有动静。
飞英有点慌了。他很清楚,以慕天光的性子,门派有命,必定遵从,绝对不会搞出什么假装不在家的拙劣表演。
没有回应,证明他人就不在洞府里。
那他去了哪里?该不会一走了之了吧?飞英脑补了数场狗血的戏码,最后遗憾地想,自我放逐、浪迹江湖这种事,只有某人才做得出来,小师叔是不可能的。
多半是在附近吧。
他驭起法器,沿着易水河找了起来。
半日后,他在易水河的激流处找到了坐在河畔的人。
急湍迅疾如离箭,激起雪白的浪花无数,浪头前扑后拥,无情地击碎路障。落叶残花成碎片,粗木长藤沉入河床,水流声恍若万马齐奔,惊雷阵阵。
如斯可怖的场景,河边的人却毫无动容。
河水奔流不停,将「动」诠释到极致,他却一动不动,「静」得彷佛亘古不变的日月星辰。
飞英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体内的血流被凝结。这不是寒冰冻住的冷意,而是时间凝固的停滞。
霜雪可以用火化去,什么能够阻挡时间呢?
一秒犹如万年长。
好在慕天光很快注意到了他,收起了自己的剑域,淡淡道:「怎么又来了?」
飞英一下子就能喘气了,语速极快:「掌门有令,要你去一趟粱洲。万影魔君带着魔修打到粱洲……小师叔,你的头发怎么了??」
后面几个字,语气悚然,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的事。
「无事。」慕天光神情漠然,垂落的白发扫过肩头,「易水剑之故。」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易水河畔观摩流水,潜心悟道。他想知道,易水不止,亦有冰封之期,时光之河,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例外。
似乎是的。
无尽的时光洪流里,沧海会变作桑田,桑田亦会再成沧海。然而,哪怕变回原样,也不再是同一条河流。
世间的循环,并非首尾相连的闭环,而是螺旋重复的前行。
过去,现在,未来。
时间之河,由此及彼,不能回头,无有幸免。
《易水剑》的修链者,就好比是高悬於天上的月亮,无悲无喜地俯瞰着人世。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的剑域,名为「虚空之月」。
然而,纵然修为大成,终究意难平。
他的心无波无澜,意识却始终清醒,所有的情意都如同镜中之花,只能静默地展现着,无法再影响镜外的自己分毫。
明镜台、明镜台!
他感受不到痛苦,却实实在在为此所折磨。
又或者说,常人能够感受痛苦,也是在宣泄痛苦,而他失去了这样的能力,痛苦却并不会因为无法感知而消失。相反,会积累起来,就好像陈年的病痛,日日夜夜沉淀在体内,但本人却无法知晓。
直到有一日,他出关悟剑,看到青丝变作白发,才恍然惊觉:哦,原来我竟痛苦至此。
悲哀的是,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心里亦无半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