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开一些。
殷妙儿目瞪口呆,然后果断躺了进去——贞洁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糟粕,生存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她要睡觉,谁也拦不住。
木板床很窄,被褥旧了些,却是之前一位好心的东家所赠,十分暖和。两个人挤在一起,冷倒是不冷了,但他的身体冰得很,过了好一会儿还暖不起来,且总是往她背上靠。
殷妙儿想起前情:「你冷?」
「嗯。」
「受伤了吗?」
「嗯。」
「她们为什么追你?你是谁?」
「我叫冷玉。」他语气平淡,「以前母亲无女,要我扮女子,如今嫡女长成,卸磨杀驴。我中了毒,双目失明,逃到此处,她们杀人灭口。」
殷妙儿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故事也莫名有既视感,回忆了番,想起来了:「我记得被废的皇太女就是单名一个……玉字?」
「是我。」他说。
殷妙儿:「……」
良久,她才问:「那你以后怎么办?」
他道:「也许去南朝。」
这算什么,犯了事就互相偷渡吗?殷妙儿啼笑皆非,半晌才道:「南朝对男人约束很严,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没接话,沉沉睡着了。
殷妙儿习惯性地把北朝的局势重新思考了一遍,不知不觉也入了梦。
翌日清晨,十分尴尬。
殷妙儿忍住了笑意,忽而想起曾经朋友们的打趣。她们促狭得很,说:「你以后参加宴会,可要千万小心,莫近谁家公子的身。男人天生不如女子自制,稍有差池便会失了清白,到时候赖上你,你哭都没地方哭。」
又有一个说:「近年来,京城里越来越流行『银钥匙』了。听说十分有效,能叫男人好好管住自己不听话的小东西。」
所谓银钥匙,就是用金属锁和皮革制成的腰带,专门用来维护贞洁,只有妻子的钥匙才能打开。
殷妙儿对此深恶痛绝。但时人认为此物甚佳,能更好得保持男子的纯洁性,以免他们为了除妻子以外的人泄身。
她把这事讲给冷玉听,说道:「你若要去南朝,还是扮作女子方便些。」
冷玉沉默了会儿,说道:「你去哪里?」
殷妙儿诧异:「难道你要跟我走?」
他点头。
她顿觉荒诞:「你不认识我,也许我转头就会把你出卖。」停了一停,叹道,「你走吧,不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也会当做从没有见过你。」
冷玉没有应答,反问:「我看不见,你告诉我,我见过你吗?」
她蹙了蹙眉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她在南国,他在北地,过去怎么会见过面呢?
然而,他缓缓道:「我感觉得到,你是我很重要的人。你是谁?」
「萍水相逢之人。」她说,「你认错人了。」
「我看不见,却从未认错过人。」他道,「无论你是谁,我都会跟你走。」
殷妙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确信从来不认识他,但奇怪的是,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一颗心彷佛泡进了温水里,柔缓地舒张着,犹如茶碗里的干涸花朵,在热水中徐徐绽放了,重现了枝头的娇艳。
胸口弥漫起充盈的涨意,但却是极为舒适惬意的。
她怔怔地站了会儿,心想:他被人追杀,无处可去,且受着伤,发着烧,就算萍水相逢,这么把人赶走,与见死不救又有什么区别呢。
於是,本该拒绝的话,始终没有拒绝出口。
*
殷妙儿将冷玉带回了出家的道观。
观主年迈,冬日的一场风寒让她缠绵病榻,看到殷妙儿回来,她强撑着身体,将道观托付给她:「此观乃我家三代相传,多年来,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它败落下去,着实不忍。你非池中之物,我意将观中上下托付给你,你可愿意?」
殷妙儿道:「必不负所托。」
观主如释重负,三日后溘然长逝。
殷妙儿接手了这座清溪观。
她带走了冷玉,等於失去了北朝这个新的容身之地。既然南北皆无退路,就在方外红尘之地,为自己打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吧。
*
三年后。
清溪观成为了本地有名的道观,香火繁盛,许多达官贵人亦有耳闻,千里迢迢过来上香。
又是两年。
殷妙儿想法设法,接回了南朝的云闲和叶绸。云闲出家多年,熟读经文,於论道辩经上颇有建树,备受赞誉;叶绸学医已久,深谙药理,时常免费替信众看病,广受尊崇。
清溪观日渐兴隆。
第八年,北朝由燕将军率兵,发动了对南朝的战事。
南北之战,自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