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缤纷,流水鳜鱼。
一别十年,白露峰的景色却不曾有任何变化。殷渺渺慢悠悠地晃回家里,本以为悄无声息,哪想才至门前,就看到立在桃树下的云潋。
幽梦桃花簌簌而落,恰似一场霞雨。他拂去肩头的花瓣,抬眸而笑:「师妹。」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殷渺渺好奇。
云潋道:「感觉得到。」
她记起昔年的同心果,顿时恍然:「真讨厌,什么都瞒不过你。」
云潋很好说话,顺从地改口:「那么,师妹回来了?」
「太假了。」殷渺渺似乎仍有不满。
云潋轻轻笑了笑,没再改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回来就好。」又问,「叶舟呢?」
「闭关了。」她兴致不高,不欲多谈,径直走回屋里。有阵法的防护,屋舍干干净净,不见半点灰尘,只是少了一股人的蕴养,难免有些荒凉气。
殷渺渺挥袖,灵气鼓荡开来,纱窗无风自开。香炉里熄灭的炭火又热起来,熏蒸着香料,暖暖的甜香溢散,沁人心脾。
她抓了一把干花果脯倒入茶壶,给自己煮起了果茶,口中问:「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云潋道:「师父闭关了,叫你回来了也不要打扰。」
「又闭关。」殷渺渺叹口气,担忧道,「我知道师父因为我的事,一直想早日化神,但一昧苦修……我总担心他。」
云潋顿了下,缓缓道:「枯坐山中确实不利修行。」
殷渺渺何等敏锐,立即问:「所以?」
云潋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师父去离窍岛了,那里的环境很适合炼心磨剑,也好助道君一臂之力。」
她顿时皱起眉头。离窍岛的情况很特殊,顾秋水提过几次,她猜测和虚空有关,但未曾亲自去过,拿不准情况。
「已经去了?」殷渺渺想了想,道,「我想去看看。」
云潋摇头。
她诧异:「为什么?」
「离窍岛介於虚实之间,於特殊的日子方能出入,下一次要几十年后了。」云潋道,「到时候,我会去看望师父。」
殷渺渺狐疑:「你不会打着轮替的注意吧?」
「那地方待得久了,神魂易不稳,故非化神不可常年镇守,我们轮流值守是最好的。」云潋道,「且不独是我,孤桐亦在其中。」
殷渺渺开始怀疑是不是顾秋水坑了自己。
但云潋好似知道她的想法,摇头道:「是我和师父的决定。」
「我不想你们这样。」她敛容正色,「我自己的仇,会自己想办法报。」
云潋静静看着她:「你没有那么多时间。琅然道君一死,你就危险了。」他素来淡然,如今说这么可怕的事,亦无半分波动,寻常似吃饭喝水。
但再云清风淡,也难掩其中杀机。
假如殷渺渺只是个普通的元婴,长阳道君已经动过一次手,发泄了仇恨,兼之时间流逝,对萧丽华的感情必然淡去,再出手更不值得,故而有很大概率不会再和小辈计较。
可惜,殷渺渺并不「普通」。
她修为虽低,名望却愈来愈高,权势愈来愈重。换言之,对长阳道君的威胁也就越来越大。
生死之仇,谁也不觉得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为死掉的萧丽华出手,不太值得,可杀掉心腹大患,就极有必要了。
同理,殷渺渺心胸宽广,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但对方十有八-九会动手,她怎么可能不早做准备?
双方的忌惮,把一个普通的结,彻底变成了死结。
长阳道君本来不一定要杀殷渺渺。
殷渺渺本来也不一定杀长阳道君。
但谁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们没得选。
而现在,长阳道君占据了优势,之所以忍而不发,便是顾忌着琅然道君。她快要死了,不在乎生死,若此时动手,极有可能为了保护门派和弟子,直接和他同归於尽。
这就太亏了。
所以说,别看长阳道君这些年没什么动静,彷佛忘记了这事儿,殷渺渺等人却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为了让琅然道君活得久一点,也为了让翠石峰在庇护消失后,仍然有震慑化神的实力,云潋和任无为趁着她出门,早早决定了离窍岛的修行。
「师妹什么都不用担心。」云潋道,「你的道注定缓缓而行,我和师父当比你早迈入下一个境界,有我们就够了。」
殷渺渺不吭声,有些气闷。
云潋再摸头。
茶壶里冒出了白气,她挪开他的手,执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袅袅烟气中,郁气渐渐平复下来,苦中作乐道:「利刃悬颈,倒是时时刻刻督促我不能懈怠。」
她一面说,一面想拿起桌案上的玉简,出门十年,攒下来的事不算少。然而还没碰到,眼前掠过白袂,两根修长的手指已经按住了玉简。
「师妹才回来,不急於一时。」云潋道,「休息一晚再说。」
殷渺渺不听,反而去掰他的手。
当然没掰动。
云潋:「师妹。」
殷渺渺悻悻然,任无为作为她师父,她顶撞起来也没压力,可世上偏偏还有一个人,是她怎么都奈何不了的。
超气人。
「不看就不看。」她走进了浴室,放水沐浴。
没什么心思泡澡放松,只例行公事,洗去一身风尘。出浴的刹那,温暖的灵力烘遍全身,身上的水珠蒸发成了淡淡的白雾。
她换上宽松柔软的寝衣,赤足拐到后院。
云潋坐在檐下,安静地看着花谢花开,他的呼吸很轻很轻,如风拂柳梢,早已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但当她走近时,他突然「活」了过来,说道:「桃子熟了。」
殷渺渺定睛一看,发现还真是如此,有几棵桃树已经结了硕大的果实,一颗颗饱满多汁,诱得人食指大动。
她当即凌空摄来一个,吹去浮尘,坐下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