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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路险拔。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将热烫日光紧紧驱在枝隙之外,有飞瀑淙淙水声流过溪畔,黄茅岗的夏日幽静清凉。
戚玉台骑在马上,身后戚家护卫紧紧随行。
他没有走最热闹的那条林道,转而选了个人少的方向。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怕被人瞧见他拙劣的骑射之术。
戚家只有一个儿子,他又不是太府寺卿府上那个病痨,公侯权臣之子皆要参与的夏藐,若独独他一人不来,难免背后惹人非议。
然而父亲自小不喜他太过剧烈活动,骑马射箭也只是草草学会,并不精通。每年围猎,那些少爷公子们无不盼此机会以展雄姿,比拚猎物,他不能让别人看见他的猎物是由侍卫和猎犬猎取,便只能避人而行。
好在黄茅岗很大,有心避人,轻而易举。
擒虎伏低身子仔细嗅闻林下泥土,身侧护卫小声道:“少爷,那医女如今就在山下营帐中,要不要现在将她引来?”
戚玉台目光闪了闪。
“不。”
他盯着灰犬:“时候还早,先让擒虎磨磨牙。”
话音刚落,面前猎犬猛地窜了出去,一头扎进不远灌木丛中,电光石火间,一口叼起只兔子。
“好!”戚玉台顿时大喜。
猎犬狂声吠叫着,把叼着的白兔甩到戚玉台马前,白兔被猎犬尖利牙齿一口咬断脖颈,流出的血染红皮毛,腿无力蹬了几下,胸脯就渐渐沉寂下去。
戚玉台从皮袋里摸出块新鲜肉干丢给猎犬,被猎犬一口吞下,又窜进前面林间。
戚玉台心中畅快。
说来奇怪,每当他看见擒虎猎杀兽禽,总感到万分快慰,仿佛用牙咬断兔子脖颈的不是猎犬,而是他自己。
他非常乐於看到这样柔弱猎物在更强者面前无力挣扎的模样,猎杀的刺激令他兴奋,那种兴奋和服食寒食散的兴奋不一样,但同样令他快活。
发自肺腑的快活。
可惜父亲管教他管教得很严,他在外行事总要顾及戚家身份脸面,在府里……又要恪守父亲定下的陈规,也只有能在此地,在这山林间通过擒虎的利口,品尝嗜血暴戾瞬间的快乐。
擒虎机警,耳朵一竖,似又发现什么,猛地窜进树林,不多时,有野兽挣扎尖啸声传来,宛如垂死挣扎。
戚玉台眼中满意更盛,喊道:“好,好!”
咬死的猎物越多,猎犬凶性越大,等擒虎再撕咬几轮,血气完全被激发出来,届时再将陆曈引入此地……
那具柔弱的躯体会顷刻被撕成碎片。
那才是最美妙的猎物。
想到这里,戚玉台眼睛激动得发红,只觉浑身上下血脉贲张,竟期待地打了个哆嗦!
“走吧!”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
“嗖——”
羽箭从林间射出,猛地穿透跳动的躯体。“砰——”的一声,一头野鹿应声而倒,砸起的血花溅得四处都是。
“哇——”少年欣喜地叫了一声,翻身下马将那只野鹿拖过来捆好,背在自己马背上,拍了拍鹿身,赞叹道:“这鹿好肥!”
野鹿膘肥体壮,沉甸甸的,带回去做鹿肉丸、鹿肉粒、鹿肉饺子、鹿肉卷……又能益气助阳、养血祛风。少年舔了舔嘴唇。
黑色骏马上,年轻人收回弓箭,看他一眼,问:“够了吗?”
“够了够了。”
段小宴笑道:“既不醒目,也不难看,正好领点不轻不重的赏,也没有占抢几位皇子的风头,两个字形容——完美。”
他像个捧哏的,裴云暎瞥他一眼,扬鞭驱马前行。
围猎一开始,各家子弟争试弓刀、呼鹰插箭,恨不得把马上堆满猎物,回头论赏时独占鳌头。
裴云暎却始终意兴阑珊。
一来,身为殿前司指挥使,他不能抢夺皇子们的风头,这是规矩。二来,他本来对这种争试并无兴趣,走个过场就好。
即便以他驰射之术,想要拔得头筹轻而易举。
一路随行,不过是段小宴看中个什么狐狸兔子猎来给他,黑犬栀子跟在身后——难得有公差旬假的机会,便宜不占白不占。
三皇子元尧在前头去了,他不喜裴云暎跟在身侧,刚上山,就示意裴云暎不必离得太近。
段小宴一副“我又懂了”的模样:“想想,哥你这般丰姿神气,驰射英发,谁走在你面前不自惭形秽,我要是三殿下,我也不乐意你跟在我身边,有点光彩都被你抢了,实在膈应。”
“哦?”裴云暎挑眉:“所以旁边那个跟着的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衬托了!”
二人看向在三皇子身侧忙前忙后的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元尧旁边随行的是中书侍郎府上的小儿子。
这位侍郎公子生得柔弱烂漫,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听闻他父亲一开始只是位从六品官员,资质平平,正遇上那年他的顶头上司老母不慎滑倒摔断了腿,於是日日天不亮就起床去侍疾,亲自把屎把尿了整整一年,贴心更甚亲母子,后来……
后来,他就一路高升,成了现在的中书侍郎。
侍郎公子不仅继承了他父亲的相貌,似乎也继承了父亲的官场好人缘,不过半日,就已将三皇子哄得高高兴兴。诚然,他那矮小柔弱的身姿同行在三皇子身侧,将三皇子也衬得更加英俊高大。
当然,三皇子天潢贵胄,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更勿用提故意让他衬托了。
前头有飞泉顺着崖壁泼下,侍郎公子指着靠近泉后那片郁郁葱葱的松林:“这里!去年夏藐时,兵马司的王大人在这里看到过一头白狼,可惜没射中叫它跑了,我记得清楚,就是这片松林!”
白狼可是难得一见,元尧眼睛一亮,就要带人进去。
裴云暎驱马行至元尧身侧,出声阻拦:“松林茂密,崖壁森峭,殿下不妨容下官先进林搜寻……”
“裴殿帅,”元尧不耐烦打断他的话,“等你先进去一圈,狼王都被吓跑了,有何可猎?”
裴云暎一顿。
那位侍郎公子闻言,也笑说:“正是正是,围猎意在灵活随意,殿帅此举未免扫兴。也不必过於紧张了嘛。”
话音刚落,不等裴云暎开口,元尧一扬马鞭,率先冲进松林。
裴云暎眉头一皱,跟上来的萧逐风无奈摇头,二人不再多说,带着班卫紧跟着进了松林。
黄茅岗松木茂密,层林蔽麓,若片浓重绿云遮於人头顶。马骑踏过地上草地时惊飞虫兽。
跑了半圈,白狼暂时没影子,倒是发现了一头小野猪。
半大野猪跑得快,元尧兴奋地持箭弯弓追着野猪而去,羽箭脱弦,若疾风闪电,射中野猪屁股。畜生嚎叫一声,逃得更快,元尧大笑一声,再抽一支长箭於长弓,一松手,羽箭直冲野猪而去!
身后的侍郎公子忍不住赞道:“好!殿下好箭法!”
裴云暎笑了笑,骑马追上,正想敷衍夸奖几句,忽觉有什么不对。
羽箭划破空气的锐响接连而至,但却不仅仅来自元尧的手中。
裴云暎浑身一震,顾不得身下马匹,拔刀飞扑上前:“殿下当心!”
“林中有埋伏——”
“嗖嗖嗖——”
松林深处,数十道羽箭若急雨破空而至。元尧正追赶那只奔逃野猪,陡生变故,惊惶下竟忘了躲避,眼看着箭雨就要朝他兜头罩下——
千钧一发之时,忽有人将他往旁边一扯,银色刀光雪亮,砰的一声撞在箭雨上,将飞来箭雨一刀斩成两段!
元尧松了口气,一抬头,恐惧地瞪大双眼。
青年护在他身侧,在他身后,一只银色羽箭凌空而至,冲着他后心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