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夜晚总是多云而阴沉, 悬挂着犄角嶙峋的月亮, 就像万圣节的鬼夜。
但是今夜, 它有那么一瞬间让士郎想起了家乡的夜晚。
掘开的石块中央, 脸上沾满血污, 肤色却青白一片的青年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看上去很年轻, 未到二十过半的年纪, 身上的装备和伤痕却又让他像极了一柄历经磨难的沾满劫灰的弯刀。
他四周围的鲜血早已顺着土地的表面渗入下方, 只有浓烈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他颈侧皮肉翻卷的伤口昭示着他遭遇了什么。
他并不是看上去随时都会死去, 而是看上去已经死了。
过去的近二十年中, 士郎从未错判过一具尸体。只需一眼他就能辨认出生与死的界限,因为七岁那年他就曾从数百具尸体当中爬过, 成为了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但是刚刚回握他伸出的手的力道却是真实的。
士郎低头, 伏在他的胸膛上聆听他的心跳,又摸向他完好那一侧颈项旁边的动脉。指腹下的触觉潮湿而柔软,与死者的僵硬和冰冷截然不同,血管的搏动虽然极度微弱,却仍然可说是蕴含生机的。
在大量失血的前提下, 介于男孩和青年之间的他仍然没有死去, 尽管脉搏的搏动极为缓慢,却始终稳定而顽强地跳动, 不得不说这是他自己制造的一个奇迹。
“你是蝙蝠侠的孩子”
此前, 在天台上搏斗的两人那些不知前因后果的对话中,士郎捕捉到了几个词汇。
青年的意识很朦胧。
他被士郎握住的那只手在回握一次后就滑落下去,只如抓着一从水草般松松地拽着他最长的那两根手指, 另一只手则捂着失血的颈侧,抱着自己蜷缩成胎儿在母体内的模样。
本能使他将自己摆成了这个姿势,以避免进一步的流失体温。这令他看起来奇异地既乖巧又可怜,像是想要一个安稳的沉睡的孩童,却又被迫深陷于糟糕的梦境。
这很不可思议。
青年的身上甚至还穿着罗宾的制服,尽管它并不完整,套在他高大的身型上的模样与所有影像或纸质记录中娇小的罗宾并不相符。
倘若罗宾都是蝙蝠侠的孩子,那么也意外地说得通哥谭义警奇怪的家族系作风。或者说蝙蝠侠的孩子都曾经是罗宾,那又是一个类似的推测。
但是他们倘若曾经是父亲与儿子,上司和助手,是夜晚在城市里游荡,打击罪犯的搭档,又为什么会这样彼此伤害
即使是冷酷的魔术师之间也不会这样做。
他们就算为了道路的纷争而自相残杀,也会表现得坦然赤裸得多,绝不致有如此歇斯底里的质问。因为魔术师之间固然存在亲情,他们却不会从彼此身上继续寻求这种东西。
即使士郎确实亲眼看了他们在屋顶上斗殴,他依然难以相信这位前罗宾脖子上的伤口是蝙蝠侠造成的。除非身怀什么特殊能力,如果没能遭到及时抢救,不会有普通人在如此大量的失血后还能继续活下来。
这个致命的伤害或许是小丑导致的,因为蝙蝠侠随后就将他带走了。
士郎认为这位哥谭义警不会抛弃他的孩子,也许他是打算先把小丑送回阿卡姆,再回来继续寻找罗宾,因为爆炸后的废墟将他埋得太深了,士郎自己能够借助魔术都花了不少时间。
但不知道蝙蝠侠有没有想过,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孩子可能已经死了
士郎无从判断青年因何仍奇迹般地活着,鉴于他前义警的身份,他不能将他送去医院给黑帮的地下私人诊所或许可以,但是它们良莠不齐,士郎也没有事先去踩过点。
已经开始思考有没有必要去偷血库的士郎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怀表。打开表盖,从上面撬下来两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
这是他为数不多在他穿越时随身带到这个世界的东西。表盘上本来有十二颗宝石,现在也只剩下最后两颗了。
它们也是某一次人情的谢礼,每一颗红宝石中都封着一个小型治愈魔术。由于技术上的原因,要制作成这样便携式,并且可以由非本人魔力延迟触发的术式,能够制作的宝石大小仅止于此,储存的魔力容量也十分有限。不要说再造器官这样的复杂的事了,就连骨折它都没办法直接治愈,只能用以愈合那种不大不小的伤口。
士郎认为在战场上它们用来止血还是不错的,现在这种时候也一样。
他捏着宝石,启动魔术回路,流淌的魔力沿着它们注入宝石。异质的魔力像火星一样瞬间点燃了内部储存好的“燃料”。
“anfang德语开始”
一小节的吟唱足以启动最简单的术式。红宝石被内部沸腾的魔力点亮,在最明亮的那一刻碎成湮粉,像砂砾一样窸窣地沿着指缝落下,化作最小的物质结构,被风所带走。
光芒闪过后,躺在地上的青年颈侧的伤口,就如同被橡皮擦擦过的画面一样消失了。
士郎搬开另一边压住他右腿的水泥块,确认过没有骨折或骨裂,又对他腿上的开放性创口如法炮制。
两块宝石分别弥合了两处最大的伤口,愈合伤口时注入的魔力也少许补足了一些生命力。青年的脸上总算回复了一点血色,心跳也变得逐渐有力起来。
士郎把他抱起来背在身上,沿着小路趁夜色返回公寓。他没有走正门,而是借助外墙的排水管,从窗户翻回了家。
像是从一场沉重的梦中醒来。
如同从四面八方的池水中挣扎着浮上水面。
好似在无尽的耳语和引诱中回归疼痛的而现实,发出新生婴儿啼哭般的嘶吼。
但是,其实是很不同的。
与在拉萨路池中取回意识的那一刻截然相反,这一次唤醒他的是相当温柔的东西。从窗户斜射而入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流动的清风拂过他的脸庞,鼻尖充满了被褥上洗涤剂的清香。
连身上的疼痛也消去了大半不是说被打断的肋骨和出血的内脏就在一夜之间痊愈了,它们仍然隐隐作痛,但被固定回正确的位置以后,对于那些习惯了更多伤口的人,就遂而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他不像是在沾满灰尘和油污,充满蛛网和垃圾的废墟中同人战斗过。他像是刚刚洗完了澡似的感觉,指间没有异物的触感,身上的被褥干燥而凉爽。覆盖在身上的织物与普通的棉衣类似,不似制服的沉重和僵硬,即使是五星级的高档宾馆,那里的丝绸被褥也不会比它们更加贴合躯体的呼吸。
这种令人放松的舒适几乎瓦解了他所剩无几的意志,让他很想要抱着被子翻个身,放任疲劳拖着他继续堕入沉沉的睡眠。
但是脑海里的最后一段记忆很快重新浮现在眼前,它们就像糟糕的噩梦,骤然打乱了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