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的路上, 士郎注意到路边的花坛有泥土翻新的痕迹。
由于不存在什么物业管理,这里原本用于种植观赏花木的泥土抛荒至今, 也没哪位心灵手巧的园艺爱好者愿意在这里种植农作物或花草多半主人家还没见到成熟结果的模样,就被拔了个精光。因此被翻到表层的比较湿润的深色泥土相当显眼。
按照惯例他走到六楼, 敲响了斯坦顿太太家的门,然而一反往常, 为他开门的是斯坦顿太太收养的长子戴克斯特。
男孩抬头瞄了士郎一眼“嘘, 妈妈这几天都不怎么开心。”
士郎一边换鞋一边向客厅张望, 斯坦顿太太正在厨房忙碌, 一边掌勺一边擦眼泪。
但戴克斯特似乎没有告知士郎原因的打算,仿佛只是特地来给他开门的, 扭头就走回了房间。
今天的作业是木桥承重实验。
班级里的学生们分别组成几个学习小组, 为两周后的一个比赛做准备,得到第一名成绩的组员有望代表学校参加市内的复赛,全市第一的则将代表哥谭出席全国的总决赛。
戴克斯特倒没有那种“做都做了, 一定要做到最好”的好胜心, 也不想进军全国出风头。
也许是考虑到孩子已经越发难以抑制的反社会人格倾向,如果再加上偏执狂的成分就会进一步扩大他的人格缺陷, 戴克斯特的第一任养父摩根先生选择将他往“圆滑、优秀但与人为善的中庸”方向培养。
因此戴克斯特认真完成功课也只是为了得到“a”的成绩, 对得起斯坦顿太太支付的高昂学费以及投注在他身上的善意,并不是说他能从打败所有同龄人中获得什么藐视他人的优越感。
大多数时候他远超同龄人的聪明才智和自控能力足以帮他应付各类考试、论文和小组活动。士郎注意到书桌的角落摆着几本像字典一样厚实的书籍,戴克斯特已经在预习高中的物理课本了。
拜所擅长的魔术所赐,尽管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聪明智慧的优秀学生,士郎的空间几何和力学物理方面倒还凑合。
一边帮戴克斯特削木头, 他一边说“今天挺安静啊。安其拉怎么不唱歌了”
安其拉是斯坦顿太太养的一只鹦鹉,谈不上多么乖巧通人性,反而嘴碎又吵闹,经常在士郎和戴克斯特做作业的时候于隔壁发出令人头疼的噪音。但斯坦顿太太很喜欢它,她偶尔还会牵着翠绿色的鸟儿下楼散步。
“她死了。”戴克斯特头也不抬地说,只是专心致志地用胶水粘着木头。
“难怪你说你妈妈这几天都不开心,”停顿了一下,士郎说,“但我上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挺健康。”
“前几天妈妈带她下楼散步时,一只野猫把她叼走了,只留下几根羽毛。”
男孩平平静静地说,语气中听不出分毫感情。
“所以你就把猫杀了”
士郎也很平静地问道,像是在说你确定要把这根木头粘在这里吗
“嗯”随口应了一声,戴克斯特立刻吓得跳了起来,“没有我没有这么做”
受到摩根先生、斯坦顿太太和士郎的影响,他至少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好的”、“自己有一种心理疾病,大家都在帮助他治疗它”,而所有人都不赞同他这种天性试图引导他去做的杀戮行为。
如果他做了,他们会为此失望和愤怒。
“”
士郎抿起嘴角,严厉地看着他。
他在戴克斯特面前并不像在社交中一样下意识削弱自己的棱角,甚至因为轮廓凌厉的缘故,皱眉的时候压迫感尤其强烈。
到底只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和士郎对视了一会儿,男孩很快移开了目光。
“我只是在帮安其拉报仇那只猫杀了她,让妈妈伤心。”
戴克斯特脸色通红,慌乱地为自己辩解。
“你怎么知道就是那只猫”
“妈妈看见了它的毛色”
尽管目光闪烁,戴克斯特仍然努力去直视士郎的目光,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充满漏洞。
“”
士郎沉默着。戴克斯特忐忑不安地捏紧拳头,猜测他或许正在判断自己说的是否是假话。
在他以为士郎会质疑他“只是毛色相似,你凭什么说那是同一只猫”的时候,士郎开口道
“你根本一点不喜欢那只鹦鹉。如果不是斯坦顿太太喜欢她,你早就无法忍受那只鸟了。”
“”
“而且,即使你妈妈看见了,她也绝对不会告诉你那只猫的毛色。”作为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的女人,瑞贝卡斯坦顿女士可一点都不傻。两个小毛孩子一张口,她就知道他们想搞什么飞机。
在对戴克斯特的情况忧虑重重的前提下,她绝不可能毫无神经地这么做。
戴克斯特咬紧了嘴唇,苍白的脸色上显示出病态的红晕。
但无论他怎么想,都找不出来更能合理化自己行为的借口。
“那不公平”他忽然大叫着哭出声来,“至少你能从帮助他人里获得快乐,我却只能从血和死亡”
士郎一言不发地拎起他的后领,跟斯坦顿太太打了一声招呼,把戴克斯特拖下楼。
他把男孩拎到楼下花坛中那堆翻新的泥土面前“挖出来。”
戴克斯特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去把它挖出来,拼好。”
戴克斯特咬牙扒开那片泥土。
这是他昨天刚埋的,因为天气寒冷,猫尸幸运地还没有腐烂。
但是凌乱的断肢、毛皮、碎肉和内脏上仍然沾满了泥土,糟糕的气味仍然不时传入鼻间。
男孩咳嗽了一声,对异味却并没有表现出不适在这方面,也许他真的是个天生的杀手。
只是如何将这些脏兮兮的尸体残块和泥土分离却难倒了他。他掉头求助性地望向士郎,然而后者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他只递给了戴克斯特一块白布,让他用来包裹猫的尸体。
半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楼上。
斯坦顿太太还在煮汤,牛肉的香气掩盖了他们带回来的猫尸发出的异味。
戴克斯特不安地望着斯坦顿太太所在的方向,祈祷她不会发现他做了什么。
他以前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真实性格的时候行为相当乖僻,与霸凌犯只有一步之遥,同学们惊恐厌恶的眼神和他们父母的敌视让他明白自己并不讨大众社会的喜欢。能接连遇见一位愿意教导他的前养父和一位明知他的问题,依然养育他的现养母已经是世所罕见的幸运。
戴克斯特的手工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但是将尸体散落的内脏塞回死猫的腹腔,将它们归位并缝合,可比把它剖开来,一截一截扯断肠子上系着的筋膜,愉悦地将它拉成一整条难得多。
途中斯坦顿太太叫他们出去吃了个晚饭。戴克斯特飞速换了一件衣服并悄悄洗了个手,可他完全不敢向养母告状,甚至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生怕她发现他们在房间里捣鼓的事情。
与他强装镇定的外表下隐藏的不安相比,士郎倒是真的很平静。他坦然带着戴克斯特走出房间,神色如常地和戴克斯特一起吃完了斯坦顿太太精心烹调的三分熟牛排。
缝好猫肚子的时候戴克斯特深深松了口气。男孩抬头瞥了一眼钟表,已经是晚上10点,好孩子正该洗漱并上床睡觉。他已经弄得两手发酸,长时间的精力灌注让他头昏脑胀。
可惜他的家教老师似乎还远没有感到满意,并未表现出就此放过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