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声清脆, 不知疲倦地诉说着夏夜的漫长。漆黑的夜空拥抱着清凉的月色, 某些不知何时滋长的情愫, 如同一根不知根植何处的藤, 在如水月光下冒了出来。
有时人在对另一个人产生不可解释的迷恋时,就把这人想成似曾相识。
柳时镇坐在床边,望着熟睡的人, 试图仔细拼凑着那些年和她有关的记忆。
从陆军军官学院毕业至今, 他们明明认识五年了, 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 甚至没有这两天加起来多。明明没有多少的共同记忆, 却仍能记得从战友那里偶然听到的她的讯息
“听说这次的越野训练尹明珠又是女子第一, 医疗兵需要这么拼吗”
“哎一古, 我听一个要好的学妹说,她再这样拼下去, 那双手都不一定拿得起手术刀了。”
“既然是司令官的女儿, 稍微做做样子就行了,这么拼干嘛。”
“以后谁敢娶啊”
“是啊, 上课的时候也这么要强,每次教授的提问总是第一个举手, 都不给男生一点面子的”
他记起自己一双手搭在了那嘴碎的两名战友的脑袋上,唇角该是嘲讽的弧度“知道自己哪里比不过尹明珠吗”
望着他们不解的眼神,他俯下身一把将两人脑袋碰在一起,缓缓道
“她比你们清楚,面子是靠自己争取的。”
那竟成了, 毕业前夕和她唯一的间接交集。
此后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考取西点军校,一路在刀光剑影中跌爬滚打。再见面时,却是双方都脱下了迷彩服,坐在了咖啡馆里。
彼时,尹明珠难得一袭白色无袖连衣裙,出水芙蓉样的纯美。举着口红站在落地的镜面玻璃前,看似非常苦恼,犹豫了半天还是点蘸了些颜色抹在了唇上。
就像一幅黑白水墨画洇染上了娇媚的色彩,是热热闹闹的,坦荡率真的美。
他沉默着端起咖啡,将视线从镜面玻璃上移开,第一次觉得,鼻尖似乎只有那好闻的脂粉香气。
尹明珠。
她进门前,这三个字被他在口中以各种节奏轻声咀嚼着,最后,唇齿边流连着的竟是“明珠”二字。
她和上学时一样,会依然自说自话地决定着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虽然爸爸很看重前辈,不代表我就得和前辈在一起。”
“知道部队里的人都会怎么说吗我不想被叫做大尉柳时镇的女人。”
那要被叫做什么他端起咖啡杯故作好奇“中尉尹明珠”
“到”她下意识地回答,反应过来后望着他满眼的戏谑笑意气红了脸,“啊前辈真是真想这样一杯水泼过去。”
真实,生动,活泼。
他摸了摸唇角,低首轻笑。
她伸出右手,摆出合作的姿态“就装作恋爱然后由于聚少离多分手吧。”
“看来很有经验的样子。”他望着明明恋爱履历一片空白却强作镇定的女人,伸手回握。
倒是生了一双好手,白净纤嫩。只是掌心有些薄汗,泄露了主人的心情。
他垂眸笑了笑,竟一时来了兴趣。
在半夜偶尔睡不着时,会突然觉得一颗心有沉有浮的,会想要约值班的她在医院喝一杯咖啡。
那夜电话通了,却是前台护士接的,临时手术。
待他来到了洗手间整理仪容,却听到了里间军士的交头接耳
“出事是最好的,救不回来还有的瞒,就怕大命不死再上诉,那就闹翻了。”
“明明再耗一会就可以了,主任医师都不在,不知道这个女人在逞什么强没救活她就是那个被推出去挡枪子的人了吧”
是正在调查收尾的那件事心脏一瞬紧绷起来,他一手推开大门,奔向了手术室门口。清一色地方部队的人,还有教官、护送来的士兵。
明明这么多人在期盼着手术的结束,却人心叵测
三十多岁的男人的心应该是刀枪不入的。
只是在那一瞬,他竟自私地、紧张地只希望她能全身而退。
而后那古怪的体验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细绳,生生要将他们捆缚在一起,奇怪的是冷静下来后,他好像并未排斥。
而后真是应了那句,一吻便杀一个人。
诱人,勾魂。
他闭了闭眼,满心膛便都是那抹艳色的唇。
她倔强地和这个病态的世界抗争,像一个孤注一掷的勇者。
不会弯下膝盖,和以前一样,只会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他突然很庆幸,很庆幸可以在多年后重新认识这样的尹明珠。
俯身将被角掖好,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唇角是不知觉的宠溺“你做的很好。”
翌日宋时真醒来,旋即一脸嫌弃地冲进了浴室。
桌上有一张便利贴,看起来柳时镇好像被派去执行特殊任务了。没有归来时间,没有说明。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在来不及表达时会悄悄消失,某一日再带着新的伤痕重新出现。
曾经的尹明珠也会这样担心的吧。
她摇了摇头想要驱散那些困扰,换上了迷彩服和贝雷军帽,准备去父亲那里报到。
奇特的是,这一日并不像她理解的那样进行了互换,所以这种持续两天的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被渐渐淡化了。柳时镇不在身边,也许互换就不会进行吧
满脑子都是病人的事,她顾不得许多,直奔目的地。
分院科长和几名教授都在。
她立正站好,标标准准敬了个礼,目视前方道“中尉,尹,明,珠。经会诊判断,患者患有慢性tsd,有二次自戕可能,需要在本院精神科进行治疗,患者和主治医师,也就是我本人都拒绝转院。”
“于公于私,患者的情况都很糟糕,如果造成二次伤害被曝光,想必青瓦台需要处理的请愿又多了。”
“尹明珠”尹吉俊拍了下桌子,一双鹰似的眼睛紧紧瞪着她。
“几位教授怎么看”本就走个过场,大家沉默无言,于是科长的脸部肌肉十分僵硬,他望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司令官道“那就没有办法了。等到患者心理状况合适再进行吧。”
宋时真暗自松口气,慢性tsd病程可持续数月到数年,能抗则抗,这是她和患者的达成的共识。
她得到了满意结果,打了个报告就准备退出去,却听得科长像是变了一副面孔对着她的父亲夸赞她道“尹中尉真是胆识过人,不知这么优秀的女儿,有没有合适的婚配对象”
尹吉俊尚未开口,她便转身笑眯眯道“不牢科长挂心,已有对象了。”
“哎一古那可怎么办”像是就等她这一句般,科长眯缝着的眼睛中折出一股老奸巨猾的意味。
她戒备心起,疑惑地望向沉默的父亲。
“听说,我们尹中尉就要被调去乌鲁克支援了,哪里可是吃苦的地方啊”
呵。
宋时真一瞬明白,这是尹吉俊明贬实保护的无奈之举。他必须做出退让,将她调离总院,让那头的豺狼们消气。
她昂起头,眼神冰冷地望着前方“为祖国效力,怎么能是吃苦呢”
那科长被她高度正确的话一噎,面色讪讪,圆润的脸涨成猪肝色。一旁的青年才俊吴教授打起了哈哈,她摘下军帽夹在左手臂,一概装作听不见,笔挺地对着尹吉俊敬了一个礼“等调令下来我再来辞别,团结。”
“就这么办吧。”尹吉俊心生自豪,却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