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晚上八点半， Z大斜对面的拉面馆里，孟晚收拾好最后一张餐桌，下班了。

但她这一天的工作幷没有结束。

除了在拉面馆打工端盘子， 每晚九点半到十一点半， 孟晚还有另一份兼职：KtV陪唱小姐。

KtV与拉面馆在同一条街上，只有十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冬天的江城很冷， 孟晚裹好长长的羽绒服，穿过马路，一个人朝KtV走去。经过Z大门口，孟晚往里面看了一眼，看的是物理学院教学楼的方向。

宋斌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教学楼自习，还是回宿舍了？

一阵风吹来，孟晚更冷了， 将一张白净的小脸往羽绒服领口缩了缩。

宋斌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她的前男友，就在上周，她主动与宋斌分手了。

视綫模糊， 孟晚想哭。

她与宋斌是同乡，都是大山里面的穷孩子， 她读到高一就因爲家境原因不读了， 宋斌是宋家唯一的儿子，父母再穷也要供他， 宋斌聪明有毅力，不负父母期望，居然考上了全国排名靠前的Z大。小山村里出了个高材生，喜讯迅速传开了，孟晚听说后，既替宋斌高兴，又替自己难过，她担心宋斌去了大城市，就会忘了她。

宋斌却提议让她与他一起去江城，他读书，她找份工作，等他毕业了，他们就结婚。

十九岁的孟晚便义无反顾地跟着宋斌来了江城，妈妈盼着她赚钱供弟弟读书，没有阻拦。

孟晚没有学历，只找到了在拉面馆端盘子的工作，稳定后一个月四千工资。刚开始她租了离市区很远的一家农民房，每个月五百块租金，除去交通费、电话费，省吃俭用的孟晚一个月能攒下三千块左右，她都寄回了家里。

后来，同事小田少了一个舍友，问她要不要合租。小田的房子租在香樟小区，离拉面馆、Z大都特别近，孟晚想多点时间跟宋斌相处，咬咬牙同意了。市中心房价高，三室两厅的房子租金要六千，孟晚住的是只有九平米的小单间，一个月也要一千五百块，再加上水电费，她每个月只能攒下两千块了。

寄回家里的钱少了，妈妈问过原因后，幷没有怪她，还劝她自己留点。

孟晚没有留，妈妈身体不好，家穷的时候不敢去医院，现在她能赚钱了，她要给妈妈买药治病。

可妈妈的病还是严重了，爲了凑医药费，孟晚在宋斌的建议下，去了KtV。宋斌说，陪唱小姐工资很高，只是每天熬夜会很辛苦，孟晚不怕辛苦，但她没想到，陪唱小姐要承受被人灌酒、占便宜的风险。

孟晚想过退缩，是妈妈的病让她坚持了下来。

孟晚唯一庆幸的是，她酒量很好，客人灌不醉她，客人占她小便宜，她尽量都忍了，如果客人很过分，孟晚坚持拒绝，至今倒也没有惹出大麻烦。总之，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高薪兼职。

拿到第一笔工资时，宋斌劝她寄给家里一半，自己留一半，爲他们的将来打算。

孟晚听了宋斌的话。

然后，宋斌开始断断续续地暗示她他缺钱，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譬如班级组织运动会，他没有适合的运动鞋，譬如同寝室的舍友都有电脑、游戏机，他因爲没有而被舍友们冷落，譬如他要参加一项比赛需要买培训资料……

孟晚喜欢宋斌啊，她不忍心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所以宋斌需要什么，她就拿出兼职的工资给他买什么。千八百的名牌运动鞋、几千块的电脑、近万块的最新款手机，孟晚也心疼钱，但每次宋斌用新电脑给她放电影，每次宋斌用新手机爲两人自拍合照，孟晚就高兴了。

她唯一没答应宋斌的，就是婚前同居。

孟晚离开山村前，妈妈千叮万嘱，让她守好最后一道防綫，说男人睡了女人，就会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孟晚很喜欢宋斌，但宋斌是大学生了，两人差距越来越大，孟晚希望用这最后一道防綫维持宋斌对她的感情。

没想到刚刚大二，宋斌就跟别人在一起了，一直瞒着她，若非那天孟晚心血来潮去Z大找他，恰好撞见宋斌牵着一个女学生的手，两人说说笑笑的，孟晚还会继续蒙在鼓里。宋斌跑来跟她解释，说他与女学生只是随便玩玩的，求她原谅，孟晚再傻也没有傻到连这种话也相信，毅然分手。

沉浸在心事中的孟晚，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有点疼，孟晚本能地朝对方看去。

旁边有盏路灯，灯光昏黄，孟晚看见一个穿黑衣的高大男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地说了声抱歉，就继续往前走了。

只是一个路人，孟晚没有放在心上，不远处就是她工作的KtV了，孟晚抿了抿唇。妈妈的病已经好了，她也不需要再赚钱供宋斌挥霍，这个月还剩最后两晚，孟晚决定再兼职两天就辞职，拉面馆的工资足以维持她的生活了。

KtV里是另一个世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孟晚打了卡，去女员工更衣间换衣服。五分钟后，孟晚穿着一身白色制服走了出来，上面衬衫下面短裙，露出一双修长窍细的腿。第一次这样穿时，孟晚偷偷地哭过，现在她已经麻木。

经理领着她与另外三个陪唱小姐去了一个包厢。

孟晚走在最后面，迅速扫了一眼，里面有四位客人，一个短发胖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脸油腻，正在开啤酒，他旁边的两个男人都是商业精英的打扮，还有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单独坐在沙发这一头……

孟晚忽然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那双淡漠的眼睛，她在路上才见过的。

就在孟晚意外的时候，黑衣男人突然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孟晚立即收回了视綫。

经理离开后，包厢开始热闹起来。

孟晚能感觉男人们的视綫在她身上逡巡，她垂着眼帘，哪也没看，然后听见短发胖子笑着起哄：「咱们陆大教授第一次来KtV，就让陆大教授先挑，怎么样？」

另外两个男人都附和，孟晚悄悄抬眼，发现短发胖子口中的「陆大教授」正是那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

「你们挑，我没兴趣。」陆朝清冷声说。他刚回国，胖子是他高中时期的一位邻居同学，非常豪爽热情，前几天偶然遇见，胖子便安排了今晚的局，陆朝清给同学兼曾经的邻居面子，来了，却没想到KtV里还有陪唱服务。

胖子坚持要帮她挑一个，拽着孟晚四人里身材最丰.满的一位推到了陆朝清身边，陆朝清立即起身避开，盯着胖子说：「我不需要。」

胖子楞了楞，意识到陆朝清确实不想玩，他也觉得没趣，便不再管陆朝清了。

孟晚被胖子选中了，坐在了他身边，胖子动手动脚的，孟晚能躲就躲，躲不过也就忍了，不吃大亏就行。啤酒一瓶一瓶地打开，胖子递给她孟晚就喝，脑海里全是宋斌，喝着喝着，轮到胖子唱了，孟晚被胖子一起拉到了前面。

唱的时候，胖子突然一把搂住孟晚要亲嘴，孟晚迅速往旁边躲，小腿不小心撞到茶几，整个人就朝一侧倒了下去。身体失去平衡，大量的酒精也终於在此刻发挥了效用，孟晚头晕目眩，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倒在了客人怀里。

孟晚抬起头，不期然又撞见了那双淡漠的眼睛，这是今晚唯一一个不喝酒、不唱歌、不搂陪唱小姐的客人，他的眼睛虽然很冷，却很干净。

孟晚想起来，可她浑身无力，回想那些啤酒，平时根本灌不醉她，孟晚便意识到，在她爲宋斌走神的时候，有人往她酒里下了东西。在同事那边听说过太多这种例子，孟晚很害怕，听见胖子笑着朝她走来，孟晚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了这位陆教授的脖子。

她像喝醉了般埋在他脖颈，小声地求他：「陆先生，帮帮我。」

她气息温热，却有什么湿凉的东西落在了他脖子上，陆朝清不禁想起路上偶遇，灯光下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好像藏了什么伤心事。

眼看胖子的手就要抓到她的胳膊了，陆朝清默默地抱住了怀里的女人。

刚开始，孟晚只是碰巧倒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现在，他动了。

胖子一怔。

陆朝清看着老同学那张油腻的脸，简单说：「这个给我。」

胖子瞅瞅埋在陆朝清怀里的孟晚，皱了皱眉，他喜欢这种外表清纯、身材又好的妹子，欺负起来特别带感，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带人去上面的酒店开房了，没想到半路被陆朝清截了胡。

不过老同学一场，胖子愿意给陆朝清面子，反正他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难得陆大教授动了春心，我能不成人之美吗？」胖子哈哈笑，丢下孟晚，自去找别的小姐了。

危机解除，孟晚低声在陆朝清耳边道谢。

陆朝清漠然说：「你可以下去了。」她只需坐在他身边，其他人就不会再来抢她。

孟晚也不想坐在他怀里，只是她现在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试着往旁边挪，结果只是挨着陆朝清蹭了蹭。

跟着，孟晚就察觉对方浑身突然一紧，然后……

意识到这位陆教授幷非看起来那般冷漠，其实也是个正常男人，孟晚重新害怕起来，她试着咬唇，利用那疼找回一点力气，她艰难地往旁边挪，放在她腰间的手却突然收紧。孟晚忍不住发抖，轻轻的颤栗。

陆朝清喉头难以察觉地滚动，不得不低声解释：「帮我挡着。」

她惹出来的麻烦，本来就该由她解决。

孟晚不想帮也不行，软软地伏在他肩膀。

陆朝清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手臂间她腰细的惊人，她落在他脖子上的呼吸，吹得他心都跟着痒。

陆朝清不但没能恢复原样，反而越发严重了。

孟晚这边也出了问题，她身上渐渐发热，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去贴紧陆朝清。

「别动。」陆朝清搂紧她腰，语气不善。

孟晚再也忍不住眼泪，在他怀里哭了出来：「他在酒里下了药。」

陆朝清闻言，扫眼斜对面搂着陪唱小姐胡闹的胖子，立即抱起孟晚，朝外走去。

「陆教授这么快就走了啊？」

「叫兽果然是叫兽。」

胖子三人邪笑着起哄，陆朝清恍若未闻，走出包厢，走廊里的人看到他抱着孟晚，似乎见怪不怪。孟晚无法自己走路，身上衣服又薄，陆朝清记起楼上有家酒店，只好抱着孟晚去了酒店，开了一间房。

从离开包厢开始，孟晚就在苦苦忍着了，忍到陆朝清刷客房门卡时，孟晚忍不住了。

她主动亲陆朝清的脸。

陆朝清呼吸一重。

闪进客房，陆朝清一转身，便抱着孟晚将她紧紧抵在了门上，哑声问她：「你在做什么？」

孟晚目光迷离，脑海里一片混沌，她只贪恋这个男人身上的凉。

她继续亲他。

陆朝清避开，扣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

孟晚眼睛湿漉漉的，像汪着两团露珠，她的脸红润细腻，像最娇嫩的海棠。她化了淡妆，但陆朝清仿佛透过那劣质的妆容，看到了路边的她，小脸苍白，杏眼含泪，干净又可怜。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脑袋不能动，却用眼睛勾他，浑身都在勾他。

「你叫什么？」陆朝清问。

孟晚喃喃出自己的名字。

「多大了？」

「二十。」

「你现在意识可清醒？」年龄已经合法，陆朝清继续问。

孟晚眼里浮现迷茫，什么叫清醒？

她胡乱地点点头。

陆朝清眸色变深，人不自觉地靠近了她，最后确认：「你确定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