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淮前脚刚走, 顾南衣后脚拿起核桃仁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道, “多的你吃。”
秦朗眉毛也没扬一下, “做核桃糕。”
这顾南衣倒是爱吃, 既能做成甜的, 又能做成咸的, 交换着吃也不会觉得腻味。
既然桌上这一大碟子的核桃仁不再是问题,顾南衣也就放过了刚才秦朗明摆着在旁捣乱的举动。
她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块完整的核桃仁看了两眼, 突而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肖忠吹响虫笛,宋太后便没了神智地想去找他,若是我试着吹笛呢”
秦朗“”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 顿时脸色冷得能掉冰渣。
自己理智全无、不堪入目还是其次,顾南衣的子蛊可不止一枚。
“若不是宋太后身份特殊, 说不定只需将她放出宫去,便能顺藤摸瓜找到眼下行踪不明的肖忠了。”顾南衣笑道,“子母蛊虫之间的感应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别的不说,顾南衣四年前醒来的地方,可跟皇陵相差了好几天的路程;在那之后同秦朗几次意外又不意外的相遇更为玄妙。
一开始, 顾南衣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被某种力量影响着和秦朗互相靠近的。
“就因为她是太后”秦朗撇撇嘴。
“也因为肖忠的目的尚不能确定, 让宋太后照着肖忠的意思去做是很危险的。”顾南衣简单给他解释了两句, “眼下最不能做的便是由着肖忠的计划发展, 所以太医院想尽方法去破解宋太后身上的子蛊, 若能将其取出, 肖忠的计划便白费了。”
若是子蛊死了,还指不定母蛊的宿主身上能发生什么呢。
“如果解不了呢”秦朗问。
顾南衣道,“那就如承淮方才所说,四月十二送她走。”
秦朗不由得转头看了看皇宫的方向,皱眉问道,“你想入宫看她走吗”
“为什么”顾南衣讶然片刻便反应过来,失笑道,“她虽数次想方设法加害于我,我也如数奉还了不少。她死了还是活着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宋太后这样敌视她的,顾南衣随便算算都能举出一大堆的例子来。
如果每个死之前都要跑去看人咽气,顾南衣一年能参加不知道多少场葬礼白事。
她实在对无关紧要的人提不起这个闲工夫。
秦朗观察了片刻顾南衣的表情,确认她真是这么想的,才撇撇嘴道,“那就好,我怕你进宫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为什么”顾南衣好奇道,“皇宫里怎么走,我可是熟得很。”
“你自投罗网,薛振会把你关起来。”秦朗笃定地说。
换成是他,他就会这么干。
顾南衣“”她谨慎地想了一会儿,才道,“应当不会。”
“你现在只是个方绅的女儿,家破人亡,薛振就算把你强留塞进后宫,伦理上也无不可。”秦朗冷冷地道。
在顾南衣再度开口之前,秦朗抢先打断了她的辩白。
“他在不知道你是谁时就这么想过,你别说你看不出来。”那一日秦朗对薛振动了白刃,就是因为他听懂了薛振话里的意思。
这旧事一重提,顾南衣果然沉默了下去。
难得在唇舌之争中能获胜一次的秦朗冷哼一声,毫无得胜的快乐,他没好气地将话题转回了宋太后身上,“你懒得理太后,我看她对你是恨之入骨。”
否则宋太后怎么一知道顾南衣生的是什么模样,就迫不及待想要杀她
“或许如此,”顾南衣闻言洒脱道,“但那难受的人可不是我。”
宋太后诚然也真的是难受得紧。
太医院几次取蛊虽然最终结果都是失败的,可也不是毫无进展。
至少他们找到了间或能让宋太后短暂地清醒过来、进食如厕的方法。
宋太后第一次因为蛊虫被金针短暂封住而清醒之后的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间。
她的脑袋仿佛被人放在高台上用锤子硬生生地砸了十二个时辰、碎成八瓣,不仅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更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就连想要开口说话,嗓子也跟被灌了哑药似的。
当太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宋太后也就最近的一年时间里受过这么多的苦。
三番两次生病的她几乎没有下过病榻,而且还一次比一次更严重。
宋太后记不起自己这次是怎么生的病,只在察觉到有人扶住自己的手臂时下意识地用力抓住了对方。
嬷嬷的手瞬间就被宋太后尖锐的指甲挠破,吃痛地低呼了一声,唤道,“太后娘娘”
宋太后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人在喊自己,便下意识地侧了头。
嬷嬷大喜过望,回头对御医们道,“太后娘娘能听见”
御医们赶紧擦着冷汗在薛振的逼视下上前围着宋太后一阵忙活,扎针又灌药又揉按穴位,终于将宋太后折腾得更为清醒了些。
“太后娘娘,您感觉如何”院正被众人推到前面,紧张地询问道。
宋太后咳了一声,喉咙听起来比男人还哑,“勉强能瞧见重影了。”
见宋太后能好好说话,院正松了一大口气,道,“您癔症许久,想着累着了,赶紧趁现在用些药膳吧。”
宋太后难受地皱着眉点了点头,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她努力将视线往床边扫去,果然看见一个身着黑衣色便服的身影就站在那儿。
宋太后知道那一定是薛振宫中如今只有她自己和薛振二人能穿这样配色的衣服了。
可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年轻皇帝就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见她醒来也没有靠近慰问的意思,沉默冷硬得像是一尊雕像。
宋太后眼眶酸涩,又想不出如何同自己的独子搭话,就着嬷嬷的手尝了一口送来的药膳。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明明闻起来很香甜清淡、曾经也是宋太后最爱吃的参鸡汤一入口中,顿时引起了她一阵剧烈的反胃。
见宋太后一扭头便哇地在床边吐了起来,太医院众人吓得三魂都没了两魄,赶紧上前检查药膳是否有什么不妥。
药膳自然是没问题的,因为此后换着法儿地试了许多种吃食,宋太后都一口也没吃下去。
院正小心地询问宋太后腹中觉得是否空虚,宋太后合着眼虚弱地摇了头。
她肚中根本不饿,但不知道怎么的,心灵却觉得好似被人挖空了一块出去一般没有着落,叫她一细想便觉得心慌得不行。
那感觉便像是忘却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空虚得能叫人发疯。
宋太后不知道自己的这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她艰难地开口问扶着自己的嬷嬷,“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面露难色。
她身为宋太后身边亲近的人,这几日来一直在近前伺候忙活,该听不该听的早就都听了个遍,晚上睡觉都能被个中不可告人的秘辛惊醒,哪敢在宋太后面前明晃晃地说出来。
嬷嬷期期艾艾地扭头看了看薛振的方向,没得到皇帝的指示,她只得跪到了床前,低声道,“老奴不知。”
宋太后一皱眉,下意识地想要发作,喉咙身体却俱都坚持不住,刚迸出一个愤怒的音节,便疼得自己给憋了回去。
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放声大喊了一天一夜,喉咙才会被折磨成了现在这样。
“肖忠没死。”薛振突然开了口。
虽然只是四个字,却已足够将宋太后吓得浑身一震、面色惨白。
她惊恐地抬头看向薛振,整个人发着抖重复了他的话,“肖忠没死”
“他对蛊术是不是相当感兴趣”薛振问。
宋太后面色一僵,正要摇头时,薛振仿佛根本不需要这个问题答案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他在母后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了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宋太后瞪大了双眼,身体上的疼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这一刻如坠冰窟、被人凌迟的恐惧。
“他将母后当成了他的解药,”薛振冷淡地说,“因此他不仅逃过了一次死劫,现在还要用你来解蛊。”
照见过肖忠几人的描述来推测,肖忠若是不解蛊,只怕没有一两个月好活就会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