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等待”和“保守秘密”都是让人烦躁、且艰难的事情。
但有些时候,这两件事反而能让人快乐。
与判官通话后的赫尔,就体会到了这种快乐。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上班族,但他的内心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赫尔自己看来,他已经是“与都市传中的判官有一定交集的人”了,甚至有可能会成为“酆都罗山”的一份子;他觉得,自己和那些朝九晚五、屍位素餐的庸碌之辈已有了天壤之别……且这种差别已不再是自己“主观”上的鄙视,而是“客观”事实了。
总之,那份“等待”答覆时的忐忑,还有“保守自己已经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秘密”的刺激,糅杂成了一种奇特的优越感。
而优越感,又很容易在潜意识中转化为自信。
於是乎,自信的赫尔,在等候判官回复的第三天,终於按捺不住,冲进了老板的办公室,提出了一个他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想提但没提的要求——升职加薪。
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与赫尔心平气和的交谈了一番后,把他开除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要不说破,那就拖着,说破了,就只有鱼死网破这一个结果。
如果是过去的赫尔,很可能会把事情一直拖着,拖到自己三十五岁、四十岁、四十五岁……直到自己几乎已经不再有选择余地的时候才爆,并换来一个和眼下一样的结局。
但现在的赫尔,采取了主动。
纵然这让他暂时失去了工作,但从长远的角度出,这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赫尔的老板当然是一个用人唯亲的人、一个平庸无能的人……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家平庸的公司,一个中层以上尽是阿谀奉承之辈、终日勾心斗角,全靠拚命压榨底层员工来勉强维持运转的企业。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具备一定才华的人,会把他们的人生消磨在这种“看起来很体面的大企业”里。
赫尔,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真正有野心、有才能的人,是不适合、也不会甘心委身於“制度”中的……尤其是那些陈旧腐朽的制度,那是安於现状的平庸者们最喜欢的土壤。
庸碌的蛀虫们,在那些腐烂的土壤上居於高位,并将仅有的一点才智全部用在了权力争斗上。
他们打压着那些有才干的、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只提拔自己的亲信;他们夺走下属的功劳和利益,将其用作自己对上级拍马迎逢的资本;他们惧怕那些提出创新和改革的人,因为他们本就不在乎集团的利益,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畏惧着任何可能会颠覆现有制度的行为。
这类官僚主义根深蒂固的企业/机构,除了少数依靠“垄断”作为壁垒的还能生存下去之外,绝大部分都会在一群蛀虫的管理下日渐式微、稳步地走向死亡。
而那些在蛀虫们手下工作的人,多半都和赫尔一样,抱着“这份工作至少还算稳定、收入不多但好歹能过日子、只要坚持下去一定有升职的机会、大企业绝不会倒闭”之类的想法,默默忍受着、白白消耗着光阴……
他们就像是一群只要眼前的碗里还有口吃的、就自欺欺人地留在一艘渐渐下沉的大船上的狗;明明趁着还有力气时可以跳上岸找肉吃,却嚼着残羹剩饭……慢慢变老。
可悲吗?
可悲。
可怜吗?
不可怜。
因为这就是人性,并不值得同情,但也没必要去鄙视。
人的年纪越大,肩上要担负的东西就越多,让一个人舍弃现有的安逸去追逐虚无的憧憬,是要冒风险的、是要承担代价的。
说起来容易的事情,做起来往往很难。
若不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赫尔也不会迈出那一步。
但真的迈出了那一步的人,眼前就是一片新的天地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赫尔是幸运的,不善交际的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牵挂,所以他可以拿自己的人生去赌,就算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别人。
这……也是他敢於主动去联系判官的主要原因。
一个有一定的能力和野心、又没有牵挂的人,是很可怕的,只要给这种人恰当的机会,他就有可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这一点,判官的心中自然也有数。
因此,他对赫尔的“审查”也是认真的——他认为赫尔这个人的确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虽然和卡门那种“一分锺内就能破解其谜题”的高手有差距,但至少在一般观众中,赫尔是唯一一个破解了判官的谜题并拨打了那部手机的人(该手机有呼叫等待功能,所以判官可以确定在跟卡门通话的过程中并没有其他人打进来过)。
其余的观众中究竟有没有比赫尔更快破解谜题的人……这点无从得知,但即使有,那个/些人也没有拨号的勇气或是意图。
既能在短时间内破解谜题,又敢於打这通电话,且有意加入判官麾下的人……就赫尔一个;而且,赫尔打进电话的时间点,刚好赶在判官准备将手机折断的前几秒,这说明他的运气也不错。
综上所述,判官对赫尔的初步印象是,智商可以、情商可能比较低(从仅有的谈话中察觉),行动力不差、对社会或生活不满、道德标准偏离大众、有一定运气、有犯罪的勇气和意愿但恐怕还没有付诸过行动。
推定出这些后,判官要对赫尔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也就两步——其一,调查;其二,测试。
这两步都很重要,第一步是为了深入了解赫尔、排除其是卧底的嫌疑,并对其做一些具体评估;第二步则是结合实际情况,看赫尔能否胜任“酆都罗山”的一员。
这三天来,“调查”的事情判官已经做得差不多,而赫尔被开除的这天,刚好也是“测试”来临的日子……
…………
午后,“提前下班”了的赫尔开着他的破车,驶上了一条郊区的公路。
那些他从办公室里带走的杂物被胡乱地塞在了一个纸箱子里,扔在了车的后座儿上。
他本以为,失去工作会让自己倍感压力,但当他真的被炒了鱿鱼、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他感到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那种挣脱了枷锁的感觉,让他精神抖擞,纵然这个夏日的午后天气又热又闷,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赫尔就这么驾着车,一路向东,朝着米格尔湖的方向去了。
他去那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看看湖景;如果湖边的豪华酒店刚好还有客房的话,就去那儿住上一晚,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做个按摩,泡个热水澡,并在浴缸里品尝一瓶82年的拉菲(2182年),再拿一盘比大麻还贵的块儿菌配鹅肝酱当下酒菜。
费用?他现在不考虑那种问题,反正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积蓄的,这仅仅一夜的奢侈他还是负担得起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和大部分上班族一样,赫尔已委屈了自己太久……他住着廉价的公寓、忍受着除了收房租什么问题都不解决的房东,开着各种小毛病不断却又舍不得去大修的烂车,吃着各种垃圾食品,用着各种大减价时采购的日用品,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成本低廉的——上网。
他回顾过去的十年,竟然连一次像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都没有,从二十三岁到三十二岁这段年华,对赫尔来说就像一叠乏味的文件,在朝九晚五和平淡辛劳的日常中不断堆叠起来,让人毫无翻看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