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和尚(1 / 2)

茅草屋外阴雨连绵, 归庭的思绪就如同那绵绵细雨, 沉重且复杂纷乱。

小和尚眸色深沉地盯着白布上的猩红,默不作声的转过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放在缺了条腿的桌子上,取出干净的白布和一个白净的瓷瓶。

他拿着东西转过身,但见炕上的少年双眼紧闭, 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汗珠,发白的嘴唇更是微微颤抖。他目光顿了一下,向上转移,落在对方眼角下方的朱红色泪痣上,清澈的瞳孔闪过一抹阴鸷。

他垂下眼皮, 走到床沿边坐下, 伸出手,拆开归庭伤口上的白布。

归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到小和尚的情绪变化。

他任由小和尚为他重新换药包扎了伤口, 简陋的茅草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静的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这种情况持续到伤口重新包扎好,对方一言不发的收拾着什么东西,然后走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走远, 他才睁开眼,扭头看向被带上的木门,举起攥在手心里虎符, 父亲交给他的时候,是用油纸包裹的,小和尚拿出来给他的时候,包裹这东西的油纸却没了,也就是说,对方看过虎符。

是没认出来还是

归庭又想到对方出现在那人烟稀少的山林中,当时天色太黑,他又体力不支,没注意到那边有座新坟,只是觉得对方出现的时机太巧合,巧合到就像是守在那边专门等候他一般。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一经闪现,对方那双清澈可见的眼适时的浮现出来,这样一个不谐世事的小和尚,应应该不会有这么深的心机吧

他按下心中疑虑,侧耳倾听屋外动静。

外面静悄悄的,静的仿佛能听见无声的细雨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睡意侵袭时,屋外终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他精神一震,连忙闭上眼,木门发出吱呀,微风挤进屋子,带着扑鼻的香味窜入他的鼻息,勾得他两天没进过食的肚子发出阵阵擂鼓声。

归庭沉默了一下,形势比人强,他也不装了,睁开眼,就见小和尚笑意晏晏的端着一个豁了个小口子的碗走过来,“饿了吧,我煮了粥,山野之地,没什么好食材,我便去山下跟村民买了只鸡回来,用鸡汤熬了这碗粥。”

难怪味儿那么香,不过

归庭抬眸看向小和尚,“你们出家人不是戒杀生”

小和尚拧了下眉,“咱们之前说好了的,我救你朋友,你娶我。”说罢,他警惕地望着归庭,“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归庭看他有一下没一下拨着手中的调羹,浓郁的香气勾得他不断分泌口水。

他咽了口唾沫,见对方似是没有打算喂他,便闭上眼,眼不见为净,“那我朋友呢”

“他跑了。”小和尚撇下嘴,神色有些委屈,“这不怪我,是他没等我。”

“我饿了。”

“那那你会娶我的吧”小和尚小心翼翼的问道。

“”归庭心说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和尚,六根怎么就这么不清净,动不动就嫁啊娶的,知道什么叫嫁娶吗不过闻着鼻端的香气,他有理由怀疑这小和尚是故意的,便迟疑了一下,“等你长发及腰时,我便娶你。”

小和尚有点不太高兴,不过也没说什么,他舀了一勺黏稠的粥,放在归庭嘴边,“你这次不可在骗我了,不然我会生气的。”

“不会。”头发长至腰际,因人而异,有的人需要五年,有的人只需两年,这小和尚就按正常情况算,算三年。三年时间,足够他了解这个小和尚了。

他状似不经意道“对了,你还未说你的法号,又在哪家寺庙修行”

“既然已经打算还俗,法号不说也罢。”小和尚说着,目光注视着归庭的神色,继续道“我俗家姓随了我大师父,大师父姓时,乃世外高人,昔日我随他在深山隐居,所以单名一个居。”

“时居”归庭皱了下眉,时居这个名字他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小和尚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眉峰紧皱,若有所思,眉眼一弯,舀着粥放在他唇边,看他乖巧的张开嘴,心底漫起无限的满足感。

归庭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那种熟悉感又挥之不去。

他吃了碗粥,肚子里有了货,便闭眼躺在炕上仔细琢磨这个名字给他的熟悉感。

下午小和尚喂他吃过药,出去了一趟,临走前嘱咐归庭不要到处乱跑,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归庭现在是逃犯,又身受重伤,最重要的是,他没衣服,全身上下就一条亵裤,唯一能蔽体的物什便是盖在身上,由动物皮毛缝制的被褥,他总不能裹着这东西跑路吧

小和尚出去后,他躺在炕上琢磨怎么回边关。

姚太师做事很缜密,前脚抓了父亲,后脚就派人去搜府邸,若不是他和李英师在外闲逛,说不得当场就被抓了。而且他俩能及时逃出城,也幸得一个乞丐来送信。

送信的乞丐是谁派来的,他也想过,应当是与姚太师不对付之人送来的,虽然目的不明,但总归是救了他和李英师。

现在他和李英师逃了,姚太师定会在回边关的各个关卡设置人手,严加查询,而各条小路,也少不得追杀的杀手。

思索间,腹部有些酸胀。

他捂着肚子,忍着伤口上的痛,艰难的从炕上下来,扶着桌椅走出门外,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冷风一吹,吹得他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咬紧牙关,放眼观察了一下屋外情况,茅草屋搭建在被风的山丘下,篱笆圈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上长满野草,旁边还有两处茅草屋,看情况像是厨房和茅房。

倒是不太像猎人搭建出来暂时休息的屋子,反而更像是有人曾在这居住,主人去世后,才沦为猎人的休息地。

如完厕后,伤口又崩开了。

他喘着粗气,倒在炕上,那个说很快回来的小和尚迟迟不见踪影。意识逐渐昏沉,他忍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亮着一盏豆大的灯火。

他浑噩的意识慢慢清醒,耳边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他循着呼吸声看去,就见灯光下,一长发垂至腰际的女子坐在油灯下,挑灯缝制衣袍。

但见油灯下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色繁花抹胸纱衣,三千发丝散落在肩膀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发饰,只别了两朵桃花在双平鬓的环上,衬得她侧脸娇艳如花。

归庭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了,眨了下眼,场景依旧未变,他又眨了一下,对方似是有所察觉,抬起头来,与归庭对视。

归庭震惊地望着她那张与小和尚一模一样的脸,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作甚打扮”

小和尚弯起眉,放下手中针线,挑起一缕长发,笑的人比花娇,“我长发及腰了。”

“”归庭不忍直视的别开脸,“我说的是你的头发,不是发套。”

“你也没说我不能套发套。”小和尚也就是时居笑容一僵,委屈的抿着唇,“你又骗我”

“”

“我救了你,你就应该以身相许,我一次次迁就你,你却一次次找借口,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娶我”时居一把扯掉头上的发套,露出锃亮的光头,“归庭,我生气了。”

说罢,他转过头,拿起针线一边缝制衣袍一边吸鼻子。

“”归庭看着他着女装,却偏偏是个光头,叫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一时间忘了问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忍着笑意,余光瞥见对方手中的衣袍有些眼熟,恍惚间想起那好像是他的衣服,“你一出家僧人怎地会女儿家的针线活,又哪来的银两购置这些物什”

时居从鼻腔里发出一道轻哼,抬手指了指归庭,没有说话,然后继续翘着兰花指缝衣服上被剑划出来的口子。

“既然是用我的银子买的,何以不为我添置一身新衣”

时居顿了一下,白皙的脸颊蕴着一层恼羞,他放下手中的衣袍和针线,转身出去端来一碗中午剩下的鸡丝粥,一言不发的喂他吃完,又端来一碗汤药。

时居说生气了,就真的三天没跟归庭说话。

归庭在古墓孤寂千年,没什么忍不了的,但对方时不时投来一个负心汉的眼神就叫人受不了了。

第四日清早,时居喂他吃完药,端来一个木桶,放在床沿边,随即当着归庭的面拿了银票,似是准备下山。

归庭看了他一眼,“你下山小心些。”

时居换回了僧袍,幽怨的望着归庭,“你也不知道哄哄我,明明山下的夫妻一方生气了,另一方都会哄的,我生了三天的气,你当真就三天不跟我说话,骗子。”

“”归庭不跟他计较,“你要买什么东西”

“伤药快没了,粮油也见底了,给你包扎伤口的布条也没了。”时居说着,突然发现归庭的眼神变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你买药的时候注意点,我是逃犯,京城的衙门应该关照过各大药房。”归庭前几天担忧父母兄姐,没注意自己用的伤药,这会儿对方提及,才想起来对方之前说过伤药是猎人放在这备用的,可对方第一次拿出来的瓷瓶和白布条可不像是猎户用得起的。而且他还想起三天前对方好像喊过他的名字。

时居点头,没说什么,拿着银票走了。

他这次早上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归庭敏锐的嗅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归庭没有点灯,看不到他的情况,只从炕上坐起来,“你受伤了”

“没有。”时居闷闷不乐的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一口,点上油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室内的黑暗,映出他阴郁的脸和僧袍上的血渍,“这个地方不安全了,我们可能要连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