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贺者必有心思叵测之人,这么一个神秘人,不知会为未来局势带来什么变化?也不知对方会如何利用丁化之事?
近虑,远疑,安王眉心紧蹙。
「进京朝贺者,这几日内必会散去,既然搜不到,那就该思虑如何应对。」
局势什么的以后再说,先解决眼前危机再说。
卫诩的话十分直接,杀丁化的秘密,不能广而告之,而嫌疑人却包含大楚朝内外所有勳贵官员,借口刺客查一遍可以,但继续查不可能的。
万寿节结束了,赴京朝贺的外臣马上就该散去了,届时更如溪流入海,再无踪迹。
他又问:「丁化如何了?」
「已收殓举孝,毫无疑虑。」
安王事前准备充足,没有出现一点纰漏,这也是他没有考虑嫁祸蓝衣人,借此加大搜索力度的原因。
临时改变计画很容易出现漏洞,丁化之死背后是黄河大堤,分量比之蓝衣人及其背后的主子只重不轻。
不过顺利解决丁化后,蓝衣人危机也迫在眉睫了。
卫诩很客观道:「若此人欲以此事兴风作浪,必在近日。」
空口无凭,若想给予安王重重一击,唯一方法是尽快掀开,让皇帝下旨彻查。否则丁化死得久了,一切佐证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
说到佐证,卫诩将案上一个匣子推过去:「前夜,同庆送过来的。」
痕迹证据,其实安王已抹干净了,确定这一匣子书信到手后,他才动手灭口的。不怕查。
安王仔细翻了翻,数目对,都在这里了。
他打开熏笼,拆开一封书信看过,确认无误,扔进熏笼里的炭盆中。
橘红的火焰腾的燃烧,安王眯了眯眼:「通知储竺,再伪造几封书信,交给同庆布置好。另外,先前他布置下的痕迹暂不要急着抹去。」
储竺?
气窗外的魏景剑眉微挑,储竺是安王的人?
其实在目睹安王杀丁化之时,他隐隐有所猜测了,果然没错。
嫁祸济王,确实是一个非常实用的方法,济王即将反了,根本无法自辩。
其实魏景不知道的是,灭丁化的口,安王其实有两套计画,第一套正是让丁化被刺杀身亡,然后将脏水泼在济王身上。
影影倬倬,没确凿证据,让皇帝猜忌济王,逼反济王。只是后来济王先一步决定反了,这计画才用不上。
用不上归用不上,但已经准备就绪了,安王如今略作改动,正好用作应对蓝衣人可能有的发难。
济王这几日即返回封地,若事发后皇帝遣人问罪或召他进京自辨,他肯定不来直接反了,坐实罪名,这事也就结了。
卫诩略略沉吟,颔首:「不错,只是皇帝多疑……」
安王终究是被提过名的。简在帝心,要知道后续他们的计画,很大程度是建立在皇帝的信任和重用之上。
如果出现纰漏,计画就得大幅度调整了,很麻烦,而且将会失去非常多的便利。
安王缓缓道:「皇帝不会轻易疑心我,若真有,届时设法打消就是。」
他在皇帝和太后身边都有眼线,不是最心腹,但也属贴身,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刻意打探总能窥得端倪。
而且安王自信,皇帝即使有了些许疑虑,要打消也不会很难。
毕竟他和他的母妃多年隐忍寄人篱下,可不是毫无功益的。
想起这个,安王嘴角紧抿,眼神不可抑制地冰冷下来。
……
安王魏平,母妃朱美人,出身极低,为先帝身边打小伺候的宫女。
嗯,没错,和丽妃即当今皇太后一样,两人是曾经多年共事,后同被主子收进房,并生子得份位。
人人都说,他的母妃是幸运儿,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只有魏平知道不是,他的母妃只是一个被先帝挑选出来挡箭牌,专门为丽妃吸引火力。
丽妃容貌其实只算清秀,但偏偏就入了主子的眼,早在还未被选出来继任皇帝位之前,主仆二人就十分亲密。
后来先帝被选出继承大宝,后又聘傅氏女为后,他欲拉拢傅氏拔除权臣权宦,「挚爱」傅皇后足足二十年,那么期间自然不能出来一个宠妃的。
所以丽妃一直不得宠。
但怎么说呢?在前期贵女云集的先帝后宫,一个出身卑贱到极点的有子低阶嫔妃,那就明晃晃靶子,这母子俩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
於是,先帝就给丽妃准备一个帮手,同时也立起一个更显眼靶子。
丽妃生得小家碧玉;而朱美人妍丽,姿色为先帝身边一众宫女之最,又忠心沉默,还是家生子。
同为自幼伺候主子的宫人,朱美人心知肚明,但她无法反抗,唯有装聋作哑,一直以丽妃马首是瞻,吸引火力从不敢流露怨恨,只竭力保存自己和儿子。
可惜百密总有一疏,朱美人终究还是死了。死在她好不容易熬成中阶嫔妃,不用再处处挨打之时。
淩妃,连失二胎后惊闻娘家倾覆满门抄斩,这疯疯癫癫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御花园,死死瞪着丽妃恨道,死也拉着她下地狱。
先帝并不乐意添一个流淌着淩氏血脉的儿子,於是授意丽妃动手脚,当然事成后这是意外。
手持金钗冲过来的淩妃状若疯虎,丽妃惊惶之下往旁边朱美人的身后一缩。她躲过一劫,可惜朱美人不但被戳了一钗,还被推下台阶,狠狠磕了一下头部。
朱美人死了。
求生欲极强的她,挣扎了几个昼夜后,还是香消玉殒了。
咽气前,她附在儿子的耳边将实情告知他,目的并不是让他报仇,而是嘱咐他多多谨慎,务必小心保存自己。
当时形势比人强,儿子又小,想顺利长大只能靠丽妃保护。她断断续续道,不要报仇,不要怨恨,熬得长大封王去了封地,就好了。
可凭什么呢?!
魏平面容狰狞一瞬,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装糊涂装孝顺,认贼做母多年,真的只能苟且偷生吗?!
不,不可能的。
他怎么可能不怨恨?他怎么可能不复仇?
他必得将那母子二人伪善的笑脸撕了个粉碎,让她尝一尝被金钗反复刺穿身体,被重物反复敲击头脑,长久缠绵病榻却无法死去的痛苦。
魏平重重喘了一口气,闭目平复情绪,片刻后方重新睁开。
不过他的屈辱隐忍十余年,唯唯诺诺以养母庶兄马首是瞻,指东从不犹豫往西,也不是没有成效的。
最起码皇帝深信已将自己完全掌握在手中,起不了异心,也没能耐起异心,不是吗?
魏平讽刺一笑,缓了缓情绪,对卫诩道:「只不过,我们还是得多做些准备才是。」
以免届时真生变,计画赶不上变化。
卫诩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声音却陡然一顿,倏地抬头,往前方的气窗望去。
卫诩来了洛京后就住在这个偏殿,每日天未亮即起从不例外,行功赏景之后便端坐此案后品茗,魏平来了一起,不来就独自一人。
白日他不爱在室内燃烛,而东边有几处气窗,清晨之时,总几块巴掌大的光斑透进室内,有一块还正正好投在他案前。有时候是阳光,没阳光就是天光。
卫诩方才说话时,视线随意移动,扫过案前时他却一顿。
光斑没有了。
有人?
他倏地抬头,直直看向上方气窗。
没见人,巴掌大的气窗可窥见一块灰白色的天空,有枝叶一晃而过。
他手一撑椅背,人已纵身出殿,瞬息间飞掠至气窗之外的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