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弟的表现,让魏景更不是滋味,暗哼一声,他端起茶盏呷了口。
邵柏的信,很快写好了。
魏景也亲笔一封,给济王的,用火漆封好,再装进邵柏那封信内套着。
这递信者毫无疑问是己方在徐州军中的眼綫,信笺传出之前,季桓交代:「切记叮嘱,务必亲交至杨舒之手。」
「是!」
……
魏景的招降信,悄悄传往盟军大营,但早在他传信之前,安王之令就已递到储竺之手了。
仔细将手令看了几遍,窄小的纸条拈成团,储竺张嘴,无声咽下。
喝了口茶,摊开地形图,转动茶盏沉思良久,他站起:「走,去中帐。」
移营后,敌我双方又酝酿着一场大战,近日都在商议排兵布阵之事。
济王其人,上房揭瓦拳打太傅,自幼就不是个什么好学之辈,也就近几年才开始翻几本兵书,远说不上精通什么的。
只要没有杨舒搅事,储竺说服济王极具信心。
然天助他也,突围战杨舒受伤了,伤得不轻,近日皆没有出门。
储竺健步如飞,一边琢磨说辞,一边往中帐而去。
在接近中帐时,恰逢帐帘一掀,济王步出,见了储竺,他笑道:「先生来了,正好孤要去看子明,我们一起去?」
这杨舒,真真和他八字不合。
储竺暗道一声晦气,不过他自然不会拒绝的,笑道:「甚佳,某原想着晚些去。」
宾主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杨舒营帐。
杨舒被流箭伤及肩背,不致命,但也不是轻伤,奔逃一路没有包扎失了不少血,脸色苍白得很,见济王要起身,被济王按住。
「何须多礼,你好好养伤就是。」
刚好军医换药后未走,济王细细问了伤势,军医回说伤势见好,好好休养可无碍,济王这才松口气。
「这就好。」
储竺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子明,你可得好生养伤,早日痊愈。」
杨舒撩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蒙储兄记挂,我无碍。」
平平淡淡你来我往两句,储竺闭嘴,杨舒也不再理他,转向济王,「殿下,局势如何?只怕近日,两军便会再次交战。」
他忧心:「徐州这回折了这许多兵马,后续需慎之又慎,万不可再出差错。」
储竺眉心一跳。
若是济王顺势和杨舒说起战局布阵,那可大大不妙。
万幸,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济王点头后,却道:「大战未兴,子明你伤重,好好休养才是,如有不决,孤再寻你商议。」
储竺提到半空那颗心,这才搁回肚子里。
杨舒确实精神不济,说了几句话就见倦态。济王不欲打搅,简短说了两句,又嘱咐军医和亲卫好生照顾,这就领着储竺离去。
杨舒确实倦怠,闭了闭目,躺下昏睡,一直到入夜才醒。他刚被扶起,忽听见外面有些骚动,一问原来普通兵卒来谢救命之恩。
这事也不算鲜见,杨舒虽清冷,但一向不拒普通兵卒於千里之外,平时在外头遇上类似情况,他停下会说两句。
不过今儿有些特殊,他伤势不轻躺在帐内,亲兵说要出去打发,他想了想,「罢,唤进来就是。」
本以爲是寻常事,说两句将人打发回去就是,谁知那一脸憨厚的甲兵直楞楞跪下就叩首,完事直起腰时,襟口却露出一封信。
杨舒眼尖,一瞥就瞥见封皮上露出那两个字。
「杨表……」
虽少了稚嫩,多了风骨,但这非常熟悉的笔触,让他立即一怔。
……
再说储竺。
济王出了杨舒营帐后,就被请去中军大帐和诸侯议事,回来又招诸幕僚闭门商议,一直等到晚间,他才窥到单独说话的空隙。
「列阵之事,先生可是有见解?」
储竺也不先说话,他盯着地形图看了一阵,捋须微微颔首,济王果然追问。
他暗暗点头。
这济王,自己潜伏其身边已多年,也算了解甚深,骄横暴躁,虽随年纪增长略见收敛,但脾性依旧很不好,又才疏学浅,在杨舒崭露锋芒前,济王可是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中包括起兵造反,僞造先帝密信,一路挥军往北,攻伐朝廷。各种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俱欣然从之,从不疑。
这人就是命好,出身高贵又长得酷似先帝,横冲直撞长大,又得了上佳封地先天条件好,一路顺遂地走过来。
储竺想起自家主子,一时愤愤不平,不过他未曾表露半分,只严肃点头。
「殿下,这左翼位置,邻近缺口之处,某看甚佳,适宜陈兵。」
储竺食指一点,正正点在东峪口前,那一块略低的诱饵位置。
济王顺着他所指一看:「哦?」
他抬头看储竺,冲疑:「可是许嶂和陈夙几人,……」
方才议事时,许嶂等说右翼不错,储竺没有异议的,也是附和。
济王站起,行至储竺身侧,就近垂目端详东峪口位置:「先生如今,看好的是左翼?」
看了看,他面露疑惑:「此处有个缺口,地势还低,这有何好处?」
「殿下此言差矣!」
储竺一抚袖,朗声道:「殿下且看,此处地势虽低,然其左后方却有坦途,进则可攻伐,退则可及时撤军。」
他手一点东峪口前:「且地势低有地势低的妙处,陈兵此处,不惹齐军瞩目。」
储竺是研究过地形图,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扯出一番似是疑非的大道理。他笃定,必能说服济王。
却见济王定定看着他,「进可攻,退可守?」
烛光映照下,济王一双酷似先帝的凤目有些亮得过分,恍惚与往日有些许不同,不过储竺幷未太在意,肃然点头。
「徐州已折损太多兵马,此地即便无大功,也不会有大损。」
其实幷不是,济王一旦将剩余这十数万徐州兵引进出,必陷於万劫不复之地。
「不会有大损?」
济王看了一眼地形图,低低重复一遍。
「殿下,此乃上佳陈兵之地,切切不可落入其余人之手,……呃!」
储竺话未说完,倏地顿住,因爲他胸腹骤一凉,一阵尖锐的剧痛袭至。
他下意识垂目一看,却见一柄乌金短匕齐根刺入他胸腹之间,一丝殷红溢出,染红了褐黄色的绸衣。
匕柄缠绕着金丝,镶嵌了三颗打磨鋥亮的红宝石,精致华丽,被握在一只白晰修长的大手之中。
这匕首,储竺认识;而握匕的手,储竺也认识。
他心神巨震,倏地抬头,正正对上济王一双斜挑凤目,眸中之光,是他前所未见的清明,冰冰冷。
「看来,你是真把孤王当了傻子。」
济王冷冷吐出一句话。
储竺瞪大双眼,「你,你……」
他一句话已无法说完全,视綫开始微晃,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骚动,杨舒虚弱却急切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殿下,殿下……」
连声音都开始模糊,耳内嗡鸣,储竺死死瞪着济王:「不……不可能的,你!」
「哼!」
济王冷哼一声,倏地抽回匕首。
鲜血喷溅,储竺喉头「呃呃」两声,「轰」一声砸在楠木大案上,重重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