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说,不行,太过匪夷所思,得换一种更能取信的法子。
另外,传信的渠道得确保无虞。
傅蓁缓缓回到起居的西二间,称略感不适,免了宫妃请安,端坐在榻上,端着茶盏垂眸思索。
风卷着雨水扑进檐下,天灰蒙蒙的,到了辰时,雨势渐渐小了,忽静鞭声起,「陛下驾到!」
傅蓁倏地回神,恨意翻涌,她努力压下,站了起身,繁杂的脚步声已进了内殿,她抬眼,两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进门。
「梓童,听闻你抱恙,可传了太医?」
十二章冕冠,玄黑纁红龙袍,长眉凤目,鼻挺唇红下颌宽平,皮肤颇白晰,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微微蹙眉看着她,面带关切。
这正是当朝天子,魏恂。
魏恂身后跟着一年轻男子,肤白如玉,剑眉星目,形容俊美,气度斐然,一身玄赤皇太子朝服,正是她的大儿子。
一心振大楚江山,鞠躬尽瘁,又纯孝赤诚,濡慕父母,却被父皇出其不意擒下,亲自赐死,含冤而亡的长子魏璋。
傅蓁浑身颤栗,她死死压抑着,眼里涌出泪花,她微微垂目眨了过去。
「母后,你何处不适?太医何在?快传太医来!」
焦急的话语,一左一右两人扶住她,一个是她失而复得的儿子,一个是她恨不得吃肉寝皮的仇人。
皇帝的手扶着她的肩,像毒蛇攀上一样冰冷,傅蓁努力忽略了,攒紧儿子温热的手,回忆旧日言行后对皇帝一笑:「我无事,你们莫担心。」
她脸色很差,父子二人不论真心的假意的,俱十分焦急,怎会揭过去?立即传了御医来。
御医诊过脉:「禀陛下,禀殿下,娘娘心神不宁,凤体无恙,可服两帖药调养。」
心神不定,刚才询问宫人得知,傅蓁半夜被响雷惊醒,皇帝一时自责:「昨儿雷雨,我该陪伴梓童。」
皇帝情深,每月大半日子都宿在椒房殿,但剩余小半日子还是得雨露均沾一下的,昨天夜里,正是宿在丽妃宫里。
丽妃不得宠,但好歹诞育了二皇子吴王,还养育了四皇子安王,爲了二位皇子的脸面,皇帝每月总会去上一两趟。
在今日以前,傅蓁也是这么以爲的,但今日之后。
丽妃,吴王。
这两个名字的唇齿间咀嚼过,皇帝懊恼自责的脸正在面前,无懈可击,她心下冷笑。
微垂眼眸,遮住思绪,傅蓁怕被皇帝看出端倪,干脆以手扶额,佯装不适。
服了药,父子俩还陪着她,她估摸着差不多了,酝酿一下情绪,遂睁开眼睛对皇帝说:「陛下,前朝事多,你且莫爲妾身耽误了。」
她看向儿子:「我与璋儿再说会话就歇下了。」
连日暴雨,黄河河水暴涨,前朝事确实多,皇帝想了想:「那好吧,你好生歇着,我午间再来。」
皇帝走了。
傅蓁转头看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忽滑下来泪。
「母后!」
魏璋急了,刚要说话,却被母后掩住唇,傅蓁扫了一眼外殿,她借口休息把宫人尽数遣出,但非必要的动静还是没有的好。
抹了一把脸,她平复一下情绪,长话短说。
「这张短信,你万万不可遗漏,也万万不可被第三人窥见。你要牢记,需屏退所有伺候的人,确保身边无任何纰漏,才可与你舅舅同观。」
傅蓁拉住儿子的手,附在儿子的耳侧,用仅两人听见的耳语低低说着。
魏璋虽不解,但母后肃然的神色,谨慎到近乎苛刻的态度,登时让他心头一凛。
「好。」
母子对视,他严肃点头。
「去吧。」
需要查探和布置的还有很多,傅蓁虽不舍儿子,但她更知大事要紧。
目送儿子身影转出内殿,她垂下眼睑。
那张简短的信笺上,她没说什么,只说,她无意中知悉绿柳有异心,暗中查下去,竟影影绰绰指向皇帝。
她大惊疑惑,继续悄悄在宫内追查,竟查出皇帝暗中回护丽妃母子多年。
另外,有一天夜半,皇帝心腹悄悄来禀,耳语,她其实没睡,隐隐听见齐田的名字。
傅蓁几乎是明示皇帝表里不一,魏璋和傅竣都不是简单人物,只需稍稍提示,没了一叶障目,他们能排查和布置得比她想像中好。
她不长於政务谋算,巨变后被困椒房殿外事知悉得也不详细,不敢胡乱指点。
……
再说皇太子魏璋,他捏紧那折叠得小小的纸条,快速返回东宫,一进外书房,他立即命人把舅舅傅竣请来。
他总领许多政务,傅竣乃朝中砥柱,大权在握,舅甥二人商议政务,乃常有的事,也没什么奇怪的。
傅竣很快来了。
魏璋翻开一卷宗,作出议事姿态,又看左右:「都退下。」
宫人内宦鱼贯而下,魏璋抬目打量房梁瓦顶隔扇窗等,又亲自站起,无声上了门栓。
傅竣奇,神色一肃,低声问:「殿下?」
「母后让我屏退左右,与你同观此信,不得教第三人知悉分毫。」
魏璋已换了一身常服,金冠束发,腰悬玉带,神色肃然,伸出手,一张折叠得十分小的宣纸,能看见背面隐隐的墨迹。
舅甥二人对视一眼。
傅蓁如此郑重,大事要事他们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打开那张信纸后,二人依然大骇。
「不,不可能的!」
魏璋蹬蹬连退两步,一绊,竟跌坐在太师椅上。
入朝多年,身爲皇太子的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只家人亲情乃他唯一软肋,心神巨震之下,竟失色矢口否认。
但他更清楚,母后不会骗他。
手颤抖起来,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攒紧成拳,良久,他听见稍缓过神的舅舅肃然说:「恐怕,陛下另有计较。」
「我们,需早做准备。」
魏璋闭了闭目,面露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