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地震来得突然, 不过瞬息之间, 整个小镇满目疮痍。
余老大和余老二都没想过自己会死得这样早, 地震来的时候，他们俩兄弟都在堂屋，还在忧心自家老头子到底怎么样了, 商量之后该怎么办，下一瞬就地动山摇, 他们反应过来是地震的时候，转身想往屋外跑，可惜二楼先压了下来, 他们无法, 只能往后退, 缩在了墙角，也因为这个三角地带, 才勉强保了他们一命。
他们虽然没有当场死亡, 身上却受了不小的伤, 腿也被压在一块大石头下面，以至动弹不得，而老婆孩子还在楼上，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老三因为着急余大爷的情况, 又觉不脸面对两位哥哥，躲在外面抽烟，反而逃过一劫。
余老二感觉自己的腿被石块压住，虽然感觉不到疼, 却能摸到粘腻的血液，更能感受到石头灰尘落在身上的感觉，他动也不敢动一下，小声的说：“大哥，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余老大的情况不比他好，此刻也是虚弱不已：“不会的，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你不要说丧气话。老三知道我们在里面，他会叫人来救我们。”
“不知道我媳妇和女儿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我死不死都无所谓，我就不想她们有事，我女儿还那么小，我还没带她去游乐园玩呢。”
“所以为了她们，你更不能有事！你嫂子侄子应该和弟妹她们在一起，不要放弃，我们肯定能再见到他们的。”
“大哥……”
这一刻，余老二只觉无比绝望。
地震后的那一刻，那轰隆隆垮塌的声音仿佛是消失了，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一般，周遭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他们的眼前是黑暗的，鼻端充满了泥土和血腥的味道，而这一切，让人看不到丁点儿希望。
不知过去多久，连余老大都觉得自己快挺不住的时候，突然，他感觉身上压着的石块似乎是动了？他看见了一丝微弱的光从外面照射进来，更能感觉有细碎的石子儿和泥土落在他脸上身上，他忍不住睁大眼睛，张嘴想喊，却先吃了一嘴的泥巴，声音微弱：“救命，救命啊，我在这里，我和我弟弟在这里，我们还活着……”
然而他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他甚至没有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难道是错觉？又或者只是余震而已，根本没人来救他们。
对，如果有人来救他们了，是不可能这样安静的。
余老大心底的希望瞬间破灭，却又不想放弃希望，他摸了摸身边的弟弟，喊了几声只能听到几个微弱的轻哼，他手掌在地面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一个石块，他握进手里，用他最大的努力敲击地面，希望这个声音可以传到外面去。
“咚、咚、咚、咚、咚……”
他敲啊敲，敲得自己都绝望起来。
余老二还有一些微弱的意识，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太过强烈，这会儿更是怕得不行，他睁大眼睛，极力保持着自我意识，就怕一不小心晕过去，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突然的，压在他们身上的那块大石板一点点往上移，像是被什么东西抬了起来，余老大和余老二满心激动，瞪大眼睛，一眼就看见几个不是缺了腿就是缺了手臂、或者是缺了半个身子的人飘在半空，他们这会儿正扛着那块巨大的石头，一下子就飞出了他们的视野……
……嗯？？！！
有人抬走石头来救他们是很正常的，可这飘着走还长得那么奇形怪状是怎么回事儿啊？还是说是他们流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有淅沥沥的毛毛细雨从天上落下来，打在他们脸上，冰冷的触感一下就将他们惊醒过来。
下一瞬，就见他们家老头子从上方冒了个脑袋出来，他脸色僵硬又青白，皱纹斑斑的脸上满是血泪，只见他激动得一拍大腿，“大师，顾大师，我儿子都还活着，还活着，还没死！”
余老大：“……？”
余老二：“……？”
是不是他们快死了回光返照，所以才见到他们家老头子了？老头子来接他们去地狱了吗？
不，他们虽然很想见见老头子，可他们真的不想死啊！
下一刻，只见又有几只脑袋冒了出来，有男有女还有个小孩子，嘴里叽叽咕咕的说：“赶紧的，这都压成啥样了啊，快把石头都搬走！”
“哎哟我看他们都受伤了，这儿医院只怕也人满为患了吧？那他们等哈去哪里治伤？这伤口不包扎好了感染了更严重！”
“这儿都塌了，只怕医院也塌了，还不知道医生护士他们好不好，还有那些药肯定也压在石头下面了……”
“卧槽，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要等人来救援最快也得一个小时啊，那该怎么办？何况这地震这么大，只怕周围接城镇都惨了！”
余老大和余老二看傻了眼，听得也是迷迷糊糊，这话他们听着怎么有些听不懂呢？就在他们疑惑茫然的时候，就见天上又一个人头冒了出来，只见长发女人散着一头长发，脑袋上还披着一个尼龙口袋，那尼龙口袋底儿对折了一下，顶在脑门上……恍惚间看去就像白娘子在脑袋上顶了个白纱。
只见她伸长了脖子往里瞅了瞅，甩了一下毛线绳，声音幽冷像是从地狱冒出来似的：“赶紧搬石头，不然现在就把你们吃了！”
随着这命令一出，余老大和余老二只见越发清晰的搬运碎石的声音，因为怕搬石头的时候会突然垮塌，还有两只小鬼头蹲到了他们面前来，大半个身体都陷在石碓里，以防石板发生二次倒塌的时候能及时阻止。
几个小鬼头还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我都说了这边有石头有石头，你轻点儿行不行，要是把这俩个人类压死了，小心黑长直啃得你魂飞魄散！”
“我也说了这石头不好弄，让你们俩在下面接着一点儿都聋了吗？石头垮下来的时候你们不会自己撑着啊？黑长直要啃也是先啃你！”
“好了好了你们别说了，都赶紧干活吧，再磨蹭点儿黑长直你们俩一起啃了！”
“…………”
好了，这下没话说了，一起埋头使出吃奶的劲儿开始干活了。
很快的，压在余老大和余老二身上的石块就被清理完毕，俩人被几个小鬼头抬着出了坑。
他们赶紧自己像是在天上飞似的，偏偏撑着他们的手臂又极其冰冷和僵硬，他们面面相觑，又惊异非常，尤其是看见白发苍苍皱纹斑斑的老头子时，一激动，眼泪就下来了。
“爸……”
余大爷惊讶道：“你们能看见我了？你们为什么能看见我！你们是不是也快死了啊？”
余大爷吓了好大一跳，他一点儿也不想儿子死啊，还是身边的小鬼头给他解了惑，说是人受到生命威胁了，阳火过低，就能看见他们。
余大爷这才放了心，这么说来也挺好，至少让他们父子几个又见上一面了，说：“好了好了都别哭，有什么话等这里的事情忙完再说，小惠和小芳她们都在外面，等会儿把你们送一起，你们别走散了，看好孩子，我们还有好多人要去救！”
地震波及的范围太广，不止他们一户人家受到了伤害，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不迟。余老大和余老二被抬着出去了，他们放平在一块空地上，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被抬在这里的人还挺多，不仅他们的老婆儿女在，就连余老三也在，只是这会儿他晕乎乎得很，听说是地震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撞石头上了，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大伤害，但脑震荡是跑不了了。
他们一家人刚经历了一番生死，这会儿见到彼此，一时间眼泪都下来了，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我也是，地震来的时候我都吓傻了！”
“还好还好，还好我们都还活着！”
大人们死里逃生，自然是激动不已，而两个孩子还太小，他们并不能明白人和鬼之间有什么区别，因为在二楼又被保护得很好，虽然也是脏兮兮的受了点儿小伤，他们也不像余老大和余老二那样伤得厉害，虽然受了些惊吓，但也顶不住心中的好奇。
“爸爸，爷爷好厉害，爷爷抱着我从石头里’咻’的一下就飞出来了！”
“爸爸爸爸，爷爷没有去天上，也没有变成星星，我看见爷爷啦！还有那个好厉害的姐姐，还有好多厉害的叔叔阿姨，他们都能在天上飞！他们是神仙吗？”
“爷爷也能飞，爷爷是不是也变成神仙啦？”
余老大和余老二对视一眼，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是的，爷爷变成神仙回来救我们了！”
“爷爷真厉害！爷爷是大英雄！”
……
而另一边，净行、净空、真渡三人也没有闲着，净行和真渡也牵了三四十只小鬼头在镇子上帮忙，这些还都是从顾施主手里分出来的，她自个儿那边留了五十几只，都被她使唤着去抬石板救人了。他们自然也一样，如今这镇上是彻底乱了，警方和消防队、医院那边只怕也损失颇重，等他们反应过来组织救援，只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而如今时间是最紧迫的，一分一秒都必须争取。
于是这天下午，不少人都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要么石头在天上飞，要么满心绝望在石头堆里等待救援的人突然感觉自己被救了，还顺便体验了一翻什么叫“原地飞起”，让人又惊又喜。
吓得他们起初还以为是闯到鬼了，腔都不敢开，还是躲了好一会儿确定哪些东西是在救人，这才勉强安了心。
就是被救的人越来越多，却又没有医生和药物来给他们治疗，何况天上还下起了小雨来，更需要搭帐篷躲雨，将受伤的人都归拢过去。
净行将一个小孩子从碎石里抱了出来，小孩子似乎是吓傻了，此刻看起来呆呆的连哭都忘了，而身边也没什么大人，净行将孩子交给一只小鬼头，让他带去镇口的空地上，如今伤患都安置在那儿，一些受了轻伤不妨碍行动的女人、老人和小孩在组织着照顾伤患，而有力气的男人则在前面帮忙搬石头救人。
净行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小镇忧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需要药，前面有一家药店，我带几只鬼进去把药都搬出来，不然我怕就是人救出来，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也会死。”
这确实可行，净行带着几只鬼就过去了，还在药房里救了几个人出来，有老板有患者，统统都被扛去了镇口空地。他们顺道还在石堆里找了好些药品出来，呼呼啦啦的装了好几袋子往镇口空地送去，这个时候也懒得去管这些药是干什么的了，反正是药，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药店老板被石头压了个重伤，好在还有意识，没彻底晕死过去，他也没想到有生之年会遇到这样强烈的地震，原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却没想到会被救，被救了还不止，竟然还是飘着出来的！
他几乎是傻了眼，这自己能飞可比发生地震的概率还要低得多！
他飘在寒风里，感觉还不错：“净行小师父……”
净行道：“施主，我先让人送你去镇口，那边有好多人等着你去救治。”
药店老板说：“谢谢你小师父，谢谢你救了我，以后我定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净行微笑道：“救了你的是顾施主，如果没有她的话，只怕我也无能为力，你要谢，就谢她吧。”
药店老板呆了呆，顾施主是谁啊？他一转头，果然就看见半空中飘着一个长发女人，恍惚间一眼看去，还以为自己看见菩萨了——毕竟那头顶尼龙口袋的模样，很像自带的菩萨光环。
她侧身对着他，因为离了些距离，反而看不清样貌，只是她脚踩厉鬼，手牵毛线绳，而她脚下无数鬼怪在倒塌的房屋里走过来走过去，要么搬运着石头扔去一旁空地，要么是抬着石块防止它们二次倒塌伤人，有条不紊的，明明是看起来极为诡异的场景，这个时候看起来却让人感动极了。
然后他就飞了，一路从街上飞到了镇口，更能清楚的看见身下倒塌的房屋，甚至是地面走着的伤痕累累的人，他心中悲凉，又觉得庆幸，好在他还没死。不过飞着飞着，就见旁边又飞来了一个人，头发在寒风中摇摆，脏兮兮的样子还有些眼熟，“……咦，是你啊。”
对方也是傻呆呆的模样，盯着他看了看，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真巧啊。”
那可不是真巧了吗？
这俩人一路感受着寒风，迷迷糊糊的落了地，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看清，原来扛着他们飞的是俩个缺了条腿的……鬼？是鬼吗？他们身上还绑着毛线绳，快把自己勒成了个蝴蝶结，他们身形模糊，一张脸青白又僵硬，灰白的眼眸盯着他们的样子很是不善，看起来极不好惹的模样。
俩人被这惊异的模样震得咽了咽口水：“谢、谢谢你们啊……”
几只鬼冲着他们凶狠恶毒的呲了呲牙，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了。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虽然看着挺凶残，但至少救了他们啊。
飞在空中的鬼怪一个踉跄，差点儿掉地上去，谢什么谢，这是在侮辱他们吗？要不是黑长直，他们能这么憋屈的做这事儿吗？要怪只能怪黑长直太过分了，伤害他们的心灵和身体还不止，还要奴役他们做这儿做那儿，这么想着，又把黑长直在心里骂了好几遍。
他们回去的时候，还看见几个曾经的同伴扛着麻袋往镇口飘，忍不住呵了声，故意冷嘲热讽道：“哟，你们也沦落为卖苦力的了啊？我还以为你们帮着黑长直把我们抓起来能有多好的待遇呢。”
那鬼也是一脸不善：“你也别笑我，咱们彼此彼此，就好像你不是卖苦力似的。”
“你说什么，你等着老子要你好看。”
“老子要去找黑长直告状，说你干活不老实还故意挑衅我打架！”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都赶紧的吧，别吵了，小心黑长直把你们另一只腿也卸了。”
“你们是没看到豪哥，他石板都扛了几十上百张了，整个鬼看起来特别惨，你们就扛个人扛个麻袋而已，都偷笑吧。”
“…………”
那行吧，想到豪哥和他身边那几个亲信是这次卖苦力的主力军，不免很是同情，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些，黑长直厉害又恶毒，他们谁也招惹不起，只能各自憋屈的被奴役去了，毕竟保魂要紧嘛。
扛着麻袋的小鬼头到了镇口，瞅都不想瞅地下的渺小人类，啪嗒一下就把麻袋往地下扔，扔完就走，多看一眼都嫌丢脸。
想他们曾经多么辉煌啊，什么时候沦落到给这些渺小人类跑腿了？说出去他们别想在道上混了，有辱他们的名声。
不对，他们还有未来吗？
地上的灾民只看见几个乱七八糟的模糊的人影扛着麻袋飘过来，噼里啪啦的往地上扔，扔完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