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没理会他的玩笑,问他:“昨儿白悠扶我回去的?”
“她自己都喝得人鬼不清,还扶你回去。”杨靖哼了一声:”她说是沈医生把她扛回去的。”
“那我呢?”
“你自己都不晓得,我晓得?”
程池心里头端着疑惑,没多久,白悠跟医生一块儿走到了车边,她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不放开。
“怎么了这是?”
“医疗队要在这儿多留几天。”杨靖解释。
难怪呢。
连程池出远门上大学那阵儿,白悠来送别都没见她难受成这样。
程池心里头滋味挺复杂,她当初离开家乡,走得那样决绝,头也没回,上了车蒙头就睡,一觉醒过来,已经迢迢路远,山重水隔。
白悠上了车,拖拉机轰鸣了一声,载着三人出了村,一路上都有不少村民跟在后面,杨靖还开玩笑说,这是要十里相送啊。
一个回头,却见程池红了眼睛。
他连忙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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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回身,一棵杨树下,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一根半截的烟头,袅袅地燃着。他的容颜已经不复当初的轻狂年少,年不过三十,鬓间竟丝丝缕缕有了微霜,虽然模样依旧风神俊朗,但终究不似少年人。
他成熟了太多。
老成得也太快。
许刃凝望着盘桓的山路,车载着心上人远去,眼眸里似乎凝着终年挥之不散的大雾。
沈淮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人家在的时候,你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现在人走了,难过有用?”
许刃抽了一口烟,烟头扔在泥地里,垂眸说:“难过什么,她过得好,我安心。”
沈淮笑了笑:”过得好不好,你得自己去问,就算是给人瞧病,也讲究个望闻问切,你光是看,能看出个什么来?”
许刃回头看了看沈淮,眸色里有了几分异色,良久,他释怀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许刃决定下午就离开,不过在走之前,他要先就近去一趟峨眉山。
沈淮送他的时候问他:“去登山?你现在的身体,可不适合剧烈运动。”
许刃拉开了车门,说:“去拜菩萨。”
“你是应该去拜菩萨,求菩萨保佑你,健健康康的,别再闹出什么么蛾子了。”
“你是我的私人医生,居然让我去求菩萨保佑健康。”许刃嘲讽地开玩笑说:“还能不能好了?”
“我是医生,我能治疗你的身体,可是治不了你的心。”
许刃默了默,上了车,手伸出窗外挥了挥,云淡风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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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刃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并不适合登山这类的剧烈运动,他将车停在了旅游集散中心,然后搭乘旅游大巴上了雷洞坪,然后爬一会儿,歇一会儿,上了接引殿,然后搭乘缆车上金顶。
上行的缆车,远远地便望见了山巅普贤菩萨的金身法相。
距离上一次来这儿,已经快十年了吧,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人,一转眼,沧桑历尽。
下山离开之时,他曾默默发誓,一定要混出名堂,闯出一番天地。他要考大学,考最好的大学,他要赚钱,赚很多的钱,他要成为体面的人,不再像地上哪些蝼蚁一般,任人支配,被人操纵,就这么浑浑噩噩,悲哀地活着。
然而,从监狱出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才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平等的。
他已经一无所有,他什么都不怕。
他将那支陈旧的书签拿出来,无数个孤枕难眠的日夜,它陪伴着他,走过了那段最灰暗的岁月,也陪着他,打拼出自己的事业,东山再起。
“你一定要坚强。”
程池,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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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刃站在缆车的窗边,看着脚下苍翠的树木与浮云流过,他的眼睛已经不似过往少年人时候的锋锐与凌厉,此时此刻,他是温柔的。
只有认识到自己的弱小,才能变得温柔与坚强。
边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偷摸地打量着他。
在踏下缆车门的时候,女孩终於鼓起勇气走到许刃边上:”你好,冒昧打扰,我能跟你加个微信吗?”
女孩面颊泛着潮红,眼角勾着一抹弯弯的笑意,心思溢於言表。
许刃摇了摇头,他说,抱歉,我有意中人。
意中人。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这样唤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说爱慕之人。
女孩有些失望,许刃礼貌地转身离开。
我有一个女孩。
她是我的心头好,是我的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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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刃没有想到,他会在宝殿内,再度见到程池。
他迈脚跨进殿内,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跪在蒲团前的素色背影,是她。
他的呼吸猛地一颤。
旅游淡季,殿内很安静,没有旁人。
她略微嘶哑的声音很清晰。
“菩萨,我是来还愿的。”
她双手合十,抬眸看向菩萨,目光温柔而虔诚。
“谢谢你。”
我爱的人,虽然他已经不是我的爱人。
他受过很多苦,
菩萨,请你一定要保佑他。
保佑他坚强,勇敢。
保佑他健康,平安。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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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池在功德箱里投下了几张钱,然后转身离开。
许刃站在转经筒前,以沉默的背影对她。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朝着他投来一瞥,直到走出大殿,许刃才回头,凝望她离去时候的背影。
深长而又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她有已经实现的心愿,她是来还愿的。
许刃抬眸,看向了菩萨慈祥的面容。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慈祥。
菩萨是无相的,他从始至终只是淡淡地微笑着,眯着眼睛俯视着芸芸众生。他凝视着许刃转身,程池离开,因缘际会,他不发一言。
爱别离,求不得。
众生皆苦。
作者有话要说: 萤火:你是萤火,腐草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