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宵即将去魔界参加夜重煜大婚的消息很快传出去, 没过多久,钟山迎来两位特殊的访客。
福宁殿内, 凌清宵坐在上首, 虚虚抬了下手, 完全没有客套的意思“宿家家主、主母来访,所为何事”
宿父宿母坐在客座上,察觉到凌清宵毫不掩饰的冷淡,相对苦笑。
宿母试图和凌清宵拉近关系“听说凌家主前段时间受了伤, 最近可大好了我们一直想和凌家主亲近, 奈何这段时间临山琐事不断,我们实在脱不开身,只能暂缓。钟、临二山一向是同气连枝, 你舅舅从小就觉得你非池中之物,只可惜碍于宿凌两家的联姻,没法对你施加太多关注。谁能想到,你竟然被白氏那个贱人调换了。”
宿母口中的凌清宵受伤,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刚刚和凌显鸿大战结束,确实休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元气。这么久之前的事情, 也亏宿母能面不改色地拿出来说。
凌清宵笔直坐着, 压着袖子为自己倒了杯茶, 淡淡道“调换我和夜重煜的是凌显鸿, 并不是白灵鸾。你口中的贱人,应当骂凌显鸿。”
宿母没料到凌清宵这样回复,一时都愣住了。宿父见宿母语塞, 连忙圆场道“你舅母心直口快,她说话不太好听,但是都是出于关心你。”
凌清宵倒了茶,但是毫无入口的意思,缓慢握在手中把玩。现在,宿家为了说服他,连“舅父舅母”都用上了。
凌清宵毫无波动,如果他们再早几年对他说这些话,他必然会真心把他们当舅家,掏心掏肺地对临山好。可惜,已经太晚了。
别说什么以前没时间,最近忙,难道这一千年都忙他在钟山一千年,何曾见过宿父、宿母对他说过一句关心的话。他们,包括宿饮月,每次来钟山都众星拱月,踩在云端,对他这个“庶子”不屑一顾。现在凌清宵已经不需要他们的爱了,他们反倒巴巴来释放舅父舅母的温情。
可笑。在他最需要人的那段时间,从天而降来到他身边,一直陪着他从低谷走到高峰的,唯有洛晗。如今他已经走出自己的阴影,打败了凌显鸿和凌重煜,这些人才看到他的好。宿父宿母凭什么觉得,他们只要说些好话,凌清宵就会死心塌地地围到他们身边
就凭一句浅薄的“舅舅”
可惜啊,凌清宵是一个连父亲都能圈禁的不孝子。和他谈伦理、孝悌,没什么用。
凌清宵噔地一声放下茶盏,茶杯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宿家主,宿主母,有话直说吧。我还有其他事,没时间陪你们兜圈子。”
宿父本意是给宿母解围,现在,连他都下不来台了。宿父脸色难堪,可是想到还停留在魔界的女儿,只能忍着尴尬,赔礼道“叨扰凌家主了。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宿父说着站起身,对凌清宵敛衽一拜“不孝女宿饮月至今下落不明,我和内子几次想接她回来,可是魔族狡诈,始终不肯放人。我一不留神,饮月就被魔族挟持到魔界去了。仙魔两界守卫重重,我不方便去魔界,这桩事就这样一天天拖下来。饮月她骄纵任性,可毕竟是个未婚的女儿家,长久羁留在魔界于她的名节不利。所以,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请凌家主帮忙。请家主在去雷烈城参加婚宴的时候,顺便将小女宿饮月带回。”
宿母也跟着起身,对凌清宵深深行礼“请凌家主帮忙,你的恩情,我们夫妻必然永生铭记。”
凌清宵拂袖,躲开了宿父宿母的行礼,神情依然冷淡“她已经长大成人,她自己不愿意回来,我亦无法干涉。宿家家主、主母还是请起吧,这件事我帮不了。”
宿父宿母听到凌清宵拒绝,一下子急了。他们俩之前一直进退有度,即便是悲伤也是拿捏好的、体面的悲伤,唯独现在,露出真实的焦灼和悲痛。
亲生女儿和半途捡回来的外甥,果然是不同的。
宿母没忍住,甚至都落下泪来“凌家主,现在没有外人,我也不再掩饰了。我们也知道并不是魔族劫持,是她自己不想回来。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啊,现在夜重煜都要成婚了,她一个未婚姑娘还住在夜重煜府上,不清不楚的像什么样子我也恨她执迷不悟,恨她不自尊自爱,可是我们唯有这一个女儿,我们当父母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宿母说着声泪俱下,可以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她是真的寝食难安。宿母落泪后,福宁殿陷入沉寂,宿父面露戚色,凌清宵深深沉默。
凌清宵不得不承认,有父母和没父母,差距真的巨大。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宿饮月哪里,却弃如敝履,毫不留恋。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只有被爱的人,才敢这样任性。
真是可笑,没有爱的人用尽一切挽留,拥有爱的人却恣意糟蹋。凌清宵并不同情宿饮月,可是现在,他得承认,他很羡慕宿饮月。
都作出这么大的篓子,依然有父母为她奔走,为她低声下气地恳请原本看不上的人。宿父见凌清宵不说话,舍下脸面,作势要跪下。两边的人惊呼,凌清宵只能伸手打出一道灵气,将宿父拦住“有话好好说,勿要做失体之事。”
宿父被拦住,宿母用帕子擦泪,悲悲戚戚说道“我知道凌家主看不上我们。先前宿家对不起你良多,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这是我们欠你的。唯有饮月,她是我们夫妇的独女,十几万年以来,我们唯有这一滴血脉。宿家欠你的,当由我们夫妇来还,可是饮月她是无辜的。她年轻不懂事,但我们当父母的,怎么能忍心看她走上岔路望凌家主看在同为应龙后脉的份上,救救饮月吧。”
凌清宵到底不忍心,说“我尽力一试,但是我不能保证带她回来。如果她执意,我也无法强求。”
宿父宿母大喜过望,宿父连忙点头道“好,多谢凌家主这个不肖女若是还敢忤逆,凌家主不必和她客气,直接动手就是。就算是绑,也要将她绑回来。”
凌清宵点头,应道“好。”
这是宿家父母说的,将她绑回来。
宿父宿母了却心头一桩大事,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宿父知道想求人就要有所表示,当即主动说“多谢凌家主仗义相助,我没什么可答谢的,唯有一些拙礼,请凌家主笑纳。”
宿父将临钟边界一大片默认属于临山的土地划给凌清宵,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产业、道路、航线,看得出来,宿父为了让凌清宵尽心尽力,实在下了血本。
凌清宵自然收下了。主动送上门的利益,没有推出去的道理。宿父宿母说完来意后,若是其他人,他们一定会留下来打打太极,套套场面话,可是对方是凌清宵,他们不敢废话,马上告辞走了。
终于走了,凌清宵从福宁殿起身,回到含光殿。含光殿是洛晗的住所,洛晗正在屋内写写画画,听到门口有声音,头都没回,道“你回来了。”
凌清宵本来心情压抑,听到她说“回来”,立刻由阴转晴,笑意也明显起来。他坐到洛晗对面,说“刚刚宿家父母来了。”
这件事洛晗知道,她不想见无关的人,就没去福宁殿。不过听凌清宵的语气,恐怕他们的对话并不愉快。
洛晗问“为了什么”
“能为什么。”凌清宵似叹似慨,“还不是为了宿饮月。”
谁家摊上这么一个女儿,恐怕都够父母头疼的了。洛晗将笔在墨汁中润了润,继续在纸上涂改“可怜天下父母心。天底下大概唯有父母,才会无条件对一个人好吧。”
洛晗垂头涂色,头发上一缕碎发从耳边落下,挡在眼前,似落非落。凌清宵看到很自然地伸手,将她的头发挽起“也未必吧。”
“嗯”
凌清宵想了想,觉得还是稳妥为上,说“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有缘故的,唯独两样没有逻辑,一项是父母,另一项就是喜欢。除了父母,总会有另一个人,无所求无所欲地爱着另一个人。”
凌清宵说这话时,还为她整理着耳边的碎发。没有人能在这种条件下还安心画画,洛晗放下笔,抬头一笑“无所求”
凌清宵手指微顿,改口道“你是对的,唯有父母没有目的。即便是夫妻道侣,也是有所求的。”
他当然有所求,他求的是共度余生,垂拱天下。这样来看,他的爱亦有目的。
洛晗忍俊不禁,她其实感觉到了,凌清宵在试探她。并且随着她的纵容,越来越肆无忌惮。
洛晗的“画作”暂告一段落,她懒得收拾,就由凌清宵整理纸笔砚台,清洗笔尖。凌清宵很快将一切恢复整齐,问“你要随我去魔界吗”
“当然。”洛晗想都没想,道,“除去中古那五百年,我们之间的约定还剩五百年呢。不要妄图旷工。”
凌清宵听到这里心情复杂,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叹气。接下来五百年都不必分开诚然是好事,但是洛晗总是强调五百年
凌清宵实在如鲠在喉。
凌清宵避开这个话题,不正面回答,而是道“你同意再好不过。天宫的文书过几日就会送来,等我们拿到通关文牒,就可以出发了。”
洛晗没有注意细小的语言陷阱,她随意点头,说“好啊。”
有天帝首肯,凌清宵和洛晗的出关手续办理得飞快。因为这次是官方行动,洛晗和凌清宵先坐传送阵去仙魔边境,然后登上仙界的飞舟,浩浩荡荡穿越银河,进入魔界。
这场婚礼名义上是庆祝夜重煜大婚,可是实际上是一场仙魔交锋。不光如此,听说妖界也会派人出席。
风起于青萍之末,状似热闹的婚宴,其实底下风起云涌。
魔界环境和仙界大不相同。仙界明亮灵秀,仙气缭绕,随处可见祥云瑞鹤,但是魔界却黑暗厚重,景象多是石头、戈壁、沙漠,气候也很干燥。随着进入魔界深处,周围魔气越来越浓郁,气候也压抑起来,洛晗呆惯了仙界,一路上都很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