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饭,他也不行啊,早上起来煮鸡蛋,你说冷水还是热水放进去也不知道,煮出来了打开看看。
西爱剥开皮就觉得黏糊,“不行,蛋清都不光滑,黏在壳子上面。”
“那在煮一会儿。”
然后就煮,煮出来,西爱倒是吃了,吃到那个蛋黄啊,边上一圈都是青色的了,这是煮老了,没有营养了,蛋黄是黄色的菜正好。
彼此做饭吃也很煎熬,第二天西爱煎鸡蛋,不煮了,结果你说就糊了,伸伸就问放油了吗,没放。
一边都是糊的。
味道也有点,西爱打开门,站在外面,太阳老高了。
那小屋子里面有油烟味儿,大嫂子在洗衣服,一个大盆,“吃了吗”
西爱就够死了,一天见面不是吃了吗就是吃了吗,她觉得有意思,没别的话了是不是
“还没有。”
“打算怎么吃”
知道俩人都是出去吃的,结果听西爱指了指里面,“做饭吃。”
伸伸还在里面叽歪,“我就说得放油,你不放,糊了吧,还得放油。”
大嫂子就笑了,也了解了,进屋子就跟自己男人说了,“不会做饭这一位,俩人吃不到饭,煎个鸡蛋都是糊的,你说我平时给你煎鸡蛋,不都是油汪汪的,香的很。”
“年轻人,听小刘说都没做过饭,人家家里老人都在,爹妈也都勤快的,哪里让伸过一指头干活儿了。”
“那可不行,那做饭洗衣服,不干这个以后日子过不下去,还能光等着啊,我看啊,她也没架子,就是看着不说话,有时候冒出来一句还怪可人的。”
“你对人热情点,都是同事,小刘也不容易来这边,有空啊,你带着给转转去。”
“我带着去哪里转转,我自己都没转过,我只能会干活儿,没人家那享福的命,小刘都带着转变了,我跟你这么多年,不说别的地方,老龙湾都没去过。”
领导一顿,“那地方不错,可以去看看,咱们一起去,也招待一下人家。”
“我给包了大包子,白面的,还不算招待了,你割肉给人家吃啊”
领导没吭声,土生土长的这边,三岁死了爹,七岁娘改嫁,九岁他活不下去找娘去了,跟着后爹受屈啊,十一岁回到自己老家里自立门户。
“看见没有,就那个水库,就是他带人给修的,这边的水库粮仓啊什么的,都是你叔带头的,没日没夜的干,冬天晚上都不休息。”
西爱百无聊赖的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去老龙湾那边去,听着大嫂子给指着,伸脖子看一眼,跟个小水沟一样的。
一行人,就她不想走路,自己跟个大宝宝一样的,在后座上,伸伸给前面推着。
人家都是步行的。
伸伸就知道她这尿性,“人家都能走,你不能走,这边都是走路的,我们去开会,到县里自行车没有,就走到半夜里去开会,开完会,然后早上鸡打鸣的时候回来。”
多穷啊,那时候开会,都是夜里开,因为来不及啊,各个村子乡镇上的走着去,都得五六个小时,路上翻山越岭的,这边都是丘陵。
“怎么不坐车”
“那哪儿能坐车,那么多人车费不少。”
“那开会可以用,不用这么节俭。”
“那可不行,这都是公家的钱,省一点是一点儿,账上钱做正事都不够用的,开春了就得去买树苗,我们都得种枣树,这边的品种不行,得换。”
一针一线,得用在点儿上,自己坐车开会,在外面吃个便饭什么的,都是公家的钱,舍不得。
用谁的钱也舍不得,自己熬夜走着去。
都习惯了,就西爱不习惯。
走走停停的,愣是俩小时,你说西爱给死去活来的啊,她真不行,走俩小时已经是极限了,现在脚底板都觉得疼,走一步都难受,就在后面坐着。
大嫂子还说呢,“你叔吃苦啊,他不识字,文化也没有,现在就吃亏,不然早就到县里面去了。”
“家里穷”
穷不能上学呗。
“是穷,他跟我说可怜啊,冬天去山上捡牛粪,去捡鸡屎,后爹说卖了给交学费,结果一分钱没给,不给上学,他聪明啊,那时候学费是42斤地瓜,老师看他一直不去,来家里喊他,说是不要学费了,免费教,别瞎了好苗子,后爹就不给去。”
西爱卡巴着眼,“为什么不给去”
“让他在家里干活。”
“他妈呢”
“他妈还能怎么样,改嫁了。”
“他妈不给他说话吗”
“说了不算啊。”
西爱眼神就收回来了,有点认真的看了前面的大叔一眼,跟伸伸说树苗的事情呢,怪高兴的,她突然就觉得,人不容易。
哪个人都不容易。
她初次见面就觉得很俗气的壮汉,很普通的一个基层干部,背后有这么多的东西,因为不给上学,所以离开了后爹,跑回来自己村子里自立门户,白天干活儿在地里,然后跟人家学写字儿,晚上回来身上都是字儿。
带着村子里人修粮仓,开水渠,就是西爱看到那么一点的水渠,那么窄小,看着玩儿一样的,几个修了那么长,整个春季夏季灌溉都不成问题,用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还是在利民丰收,水渠经过的地方,免于干旱。
面色坚毅,眉目,西爱再看一眼,突然觉得这人长得很不错。
有才干之人是带着气质的。
信得过的气质。
她突然觉得这地方,其实也不错。
看着地里的小树苗,第一次问,“那就是你们说的枣树吗”
一米来长,拇指粗细,干巴巴的跟个木柴一样的,没有一点叶子,立在白雪皑皑之间,插在地上,孤独煎熬的很。
黑黢黢的1,不像是活的样子。
大嫂子顿了顿,“大概不能活了,死了,这些苗子不行,我们的苗子不行。”
“那就去买好苗子啊。”
“那谁知道好不好,买回来试试才知道。”
西爱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事情很简单啊,你来找人测量,找地质专家,植
物学家,不就行了。
怎么能用这么笨的办法,跟撞运气一样,去盲狙呢。
“这是我们从江苏那边弄来的苗子,人家那边可好了,我们买回来的,结果不行,”
“那就去找专门的人来看啊,人家有专业做这个的,根据你的土壤土质来改良树苗,你们这样子岂不是很浪费时间,也很浪费钱吗”
大嫂子眼睛也瞪大了,说的简单,而且怎么就浪费钱了呢,“哪里有专门的人”
“就是有,人家也不到这里来,我们也不认识,谁认识啊,在哪儿也不知道。”
天方夜谭一样的。
西爱就闭嘴了。
太多了,我们的土地太多了,谁能去丈量每一寸土地呢,谁能去研究好每一寸土地,然后给看最合适的种子呢
我们绝大多数的农民,在这片土地上,其实就是跟这边的枣树一样,来回试一试,今年收成不行换另外的品种,然后世代累积,找到最合适种植的东西,哪里适合种小麦,哪里种水稻。
哪怕就是村子里同一个山头同一家的地,有的向阳有的背阴,有的是沙窝地,有的是良田,农民心里也要盘算好哪块地适合种哪个。
西爱就突然感觉心里特别棒,那一瞬间,就觉得其实世界上不是只有植物学家农学家知道,遍地的农民其实都是很伟大的科学家,很伟大的实验者,都在跟天地做一场时间为祖辈的实验。
他们不停的实验,然后总结,口口相传,丰收果腹。
西爱这孩子,她不丧。
虽然看世界很坏,性格也有点坏,但是她有时候会突然给世界暖一下,我们常人体会不到的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她看来,也许很惊奇,也许很暖。
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在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