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离开皇宫后便往敬宁府上走去。
昨晚他曾与解臻说好会在宫中待上些时日, 但用过早膳后,陈殊本想坐在寝殿案边等待解臻回来,谁知半途身体又出现状况, 鼻血长流怎么也止不住, 非但弄了一手的血腥,而且还将解臻桌案弄脏了,连放在案上的纸张都被溅上了血迹。
从边关回来之后, 他便和解臻待在了一起。解臻一直待他很好,但最近几个月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往年的伤口时常发作,人也越来越感到吃力, 并不敢每天都待在解臻身旁。
这次进宫本是等最近一次伤情发作以后才过来找解臻, 没想到只隔了一夜便又弄成这副血淋淋的模样,陈殊看着桌案上一片狼藉模样,慌忙起身用衣袖擦去桌子上的血迹。
再这样下去,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恐怕瞒不了解臻多久了。
陈殊心中一片茫然, 也不知道当解臻知道真相的时候他该如何面对。那个男人即便散魂濒死都对自己执拗得不肯放手,可倘若有一天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 他会怎么想、怎么做、怎么办
他舍不得解臻, 为了贪恋解臻在旁边的时间,拖着已经开始崩溃的身体和男人待在一起一年多的时间可解臻不知道这些情况。
怕解臻回来看见,陈殊唤过侍官,隔着屏风草草地交代了几句, 便打包收拾了被血迹染上的画轴,轻声离开了寝殿。
他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避开侍从在御花园的水潭边清洗了脸和手, 这才动用轻功,返回自己的府上。
静宁侯府它建在京城北侧,是离皇城最近的府邸之一。但敬宁侯年过二十五,身边并无子嗣,所得皇上封冕,住在府中时间也并不算长,只雇佣了几个仆役打点府中的内务,这府上占地虽广,但除了几个和敬宁侯熟识的官员会过来坐坐,平时就显得有些冷清萧条。
但今日的敬宁侯府却比平常要人多一些。陈殊返回府上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隐约的人声从自己府门口传来,似是有争执的样子。
他微微皱眉,拾步向前拐了道弯,便看到有一行人站在自己的府邸面前。这群人当中大部分是仆役的装扮,正在台阶下安安静静地候着,其中为首的一人年近五十,穿着锦衣绸缎,他身边还有一妇人跟在身后,年纪已过四十,穿得衣服华贵,珠光宝气,身上披金戴银,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这两人站在府邸门口,似和里面的人争吵着,陈殊走近了,才发现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也是一个仆役装扮的人,模样十分眼熟。
“你是谁,竟敢拦我家老爷的去路。”三人之中陈殊最先听到妇人的声音,那妇人道,“我家老爷是你家主子的父亲,你一个仆役也敢在此造次”
女人说话自有趾高气昂的意味,正是林家的小房岑玉凤。
自打搬出林家和杨戊合住之后,陈殊便很少见到岑玉凤。没想到此时竟然在此重新撞到。
岑玉凤旁边站着的中年男子就是林和鸣,这几人也不知道争论许久,此时林和鸣红脸道“我要见林辰疏还要你许可不成告诉林辰疏,今日他不见我,我们便在这不走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就在敬宁侯府前坐了下来。
“我说了林侯爷今日不在侯府,让你们改日再寻,你们不听就罢了。”那站在敬宁侯府前的“仆役”见夫妻两如此状况,竟也不惧怕,反是冷笑几声道“当初皇上册封的只有林侯爷一人,我是林侯爷府上的人,又不是你们林家的人,为何要对你们言听计从林老爷,您一身华服,若不嫌弃爱坐这便坐这吧,我这就差人给你们打点水喝。”
“你”林和鸣没想到在林辰疏面前受气也就算了,竟然在自家儿子府上的仆役面前也要受气,立刻指着那“仆役”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殊在拐角处看着默了默,林和鸣和岑玉凤身份上和林辰疏有牵扯,自己府上的仆役肯定是拦不下他。但眼前和他们对峙的“仆役”哪里是他府上的人,分明是江湖录排行第十一名的盗骨韩珩。
韩珩出身草莽,身上带着一骨江湖气息。这一年来他时常会来敬宁侯府串门来见荆楚,府上的人也都知道他和敬宁侯相识,平日对他恭恭敬敬的。他平素最会对付无赖之人,以前在林府的时候见过林和鸣和岑玉凤对林辰疏的态度,知道陈殊和林家有矛盾,此时看到两个人上门便直接拦了下来。
他吩咐人上水便真是送水,上面还飘着茶叶,除此之外竟还端来了两个板凳。林和鸣这一年因为林辰疏的关系无不是受人巴结被供着捧着,此时竟然在自家儿子侯府面前看到这番景象,一股怒气嗡嗡上涌,他脑子轰一声炸开,“啪”一下便将端上来的茶水打翻,站起身来道“好、好、好,好你个敬宁侯仆役,好你个林辰疏,你非要六亲不认是不是,白瞎我让你上学,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既然你不认我这个父亲,我、我、我这便死给你看”
他说话已不利索,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看到敬宁侯府边的门柱,作势一头便往前撞去。
他冲得急,但快要撞到柱子的时候,速度却略微停顿了下来。岑玉凤见状大惊,连忙叫人把林和鸣拉住,道“老爷、老爷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几个仆役连忙将林和鸣拉住,连番劝慰,让林和鸣缓缓脾气。
几个敬宁侯府的仆役从未见过这样的仗阵,纷纷呆住。
林和鸣事事算得斤斤计较,此时攀附敬宁侯的位置,日子过得无比舒坦,岂会轻易寻死。只是盗骨不比杨戊稳重,再放任他和林和鸣对上,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陈殊低低咳了几声,还是向敬宁侯府的大门走去。
“侯爷。”府上已经有人认出陈殊来。
林和鸣和岑玉凤也听到了响动,岑玉凤连忙抬头,但见一人缓步走来,个子高挑,身段瘦削酷似女子,正是林家以前大少爷林辰疏的模样。此时的林辰疏身穿一身暗红长衫,领口高高束起,衬着皮肤,肤色竟比普通女子还要白皙。
这样的人,居然会成为敬宁侯。听说还是皇帝身边最宠爱的人
“老爷,这个林辰疏可算是要见我们了。”岑玉凤见状,在林和鸣耳边说了一声,却是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
林和鸣这才停下动作,他看了眼走过来的陈殊,但见陈殊冷然,心中却先忍不住一怵,面上佯装镇定地“嗯”了一声。
盗骨看到林辰疏过来,眼睛微微发亮。
陈殊走近,目光一一扫过敬宁侯门前的人,终于在林和鸣身上落下。他此时精神尚还不济,以手掩嘴又低低咳了几声,这才抬声道“林老爷,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林和鸣对林辰疏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翻脸不认人的生疏感,但后来和林辰疏几次交锋,都被对方堵得死死的,此时闻言,立刻又应了一句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吗”
“没事你会过来”陈殊问道。
“”林和鸣脸色一变,胸口起伏了一下,又是冷哼出声道,“你是敬宁侯,要分家我自然说不动,也奈何不了你。只是你现在还姓林,也曾是林家的一份子,做事也要为林家考虑。”
“林家”陈殊面色不改,只是唇色只剩下淡淡的浅色,“你想我做什么”
他气色不好,看得林和鸣大皱眉头,旁边岑玉凤道“你都当敬宁侯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提携过你弟弟。老爷只有你们这两个儿子,你已经出息了,理应多帮帮盛儿。”
她说到林盛,陈殊脸色忽然讥诮起来道“哦他需要我帮”
“老爷。”看到林辰疏脸上浮出嘲讽的笑容,岑玉凤脸色一变,连忙拉了下林和鸣的衣袖。
有岑玉凤在旁边催促,林和鸣这才道“昨日盛儿出事,抓他的是廷尉的人。你以前是廷尉少卿,是他们的上司,现在又是敬宁侯,可以和恭大人说几句,让他把人放出来”
“廷尉不会无缘无故抓人,他犯了什么事”陈殊问道。
“不过是些小事。”岑玉凤又接话道,“那些嘴碎的人去廷尉诬告盛儿,说盛儿贪了他们的银两。他们那些银子才值几个钱,也不想想我们林家看不看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