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衣料本来就不多,隔着层布几乎就能感受对方灼热的温度和紧致的肌肤。鸩安予身体募地僵了僵,急忙从树上停下脚步。
蓝白衣服飘飘,遮掩了某个地方。
鸩安予脸上阴阴晴晴,终于没有再继续说话,隔了许久方才冷哼了一声,身影重新起落,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结果救路通明根本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本来循着记忆择了一件空房等着路通明,想看看对方得知自己救了他以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结果半路居然又杀出了一个林辰疏,让他刚刚痊愈的伤势重新加重,反而还折了一条手臂,险些连性命都保不住。
鸩安予气得咬牙切齿,偏生路通明还向着他,明知南丰城有危险,还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往里闯。
可恶,他发誓再也不要理这个人了。
反正京城的事情很快就要结束,方守乾注定身败名裂,他十几年的布局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到时候天高海阔,他自四海为家,可以放下这俗世杂物,继续自己的修炼。
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秦霜寒的儿子竟然为了救林辰疏,居然重新开启了天行藏。
当年秦霜寒失手打破密室里面的琉璃盏,他亲眼见到琉璃盏中一道微弱的光芒缓缓融入秦霜寒的小腹,结果白衣神像、黑兜青年那些原本只出现在第二像传承记忆中的往事竟然梦魇般再度开启历史的齿轮,重新在这个世界上演。
只可惜,无论是解臻还是林辰疏,似乎都不曾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到底是秦霜寒的儿子,即便是不喜欢,他还是跟了过去,顺手帮了个忙。
如此,无论是京城还是天行藏、抑或是秦霜寒,都该在这里画上最后的句号。
鸩安予本是这样想的。
他一个人离开了京城,走过了厉朝的版图,本想去狄夷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谁知没隔了一个月,他忽地感觉自己背后再度被人盯上了,是熟悉的被暗影跟踪的感觉。
路通明那家伙居然又追过来了。
“路通明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喜欢秦公子,跟着他便好了,缠着我干嘛”鸩安予道。
“”暗影默了默,“天行藏白衣神像和皇上容貌如出一辙,你是那里出来的人,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鸩安予没有回应,只是冷笑地看着前面的暗影。
路通明皱了下眉,还是继续道“还有,皇上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对皇上只有恩情。”
鸩安予讥诮的唇角一僵,微微敛了敛。
“你也救过我性命。”隔了一会儿,路通明又道。
鸩安予唇角轻轻放下,复又上扬,眉眼轻轻一挑“哦是吗”
路通明这么弱小,自己救他的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可鸩安予却觉得今日阳光明媚,心情甚好。
他在狄夷附近搭了个草棚,开始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期间路通明因为天罚受伤,他便把人扛了回来照顾一番,时间悄然而走,每日虽然有口角之争,但却惬意得紧。
但很快,这平静的日子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打破。
西锤大旱,旱地连绵千里,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西走去,等到鸩安予自己神智恢复的时候,人已经离他和路通明平时居住的草庐数十里。
鸩安予惶然回头,只见那暗影一人背着包袱,正远远地跟着他,脸上隐隐透着担忧。
自修炼第二像传承以来,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再了解不过。此时自己这番异举,很可能是那恐怖的秘境正在卷土重来。
他是得了异类的传承,可以活很久很久,可路通明却不一样,这人只是一个身手比普通人好一点的人类,在天行藏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蚂蚁一般,随时都有被碾死的可能,可偏生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类,任凭他怎么驱赶也并不离开,非要继续跟在自己的后面,然后趁着他昏睡的时候,一步一步背着自己逃离天行藏的魔咒。
明明是螳臂当车,效果杯水车薪,那人却锲而不舍,不停地带着自己在这片荒漠中挣扎,如此循环往复着。
他第一次发现,他和路通明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远很远。
他曾称解臻为怪物,其实自己对于路通明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异类
他可以活很久,即便被天行藏同化也能活很久很久,可路通明他又能在这世间存在多久
狄夷草棚的日子仿佛只是假象,当眼前的事实摆在面前时,他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世界,茫然地看着背着自己的路通明。
幸运的是,他们此行又遇到了林辰疏。林辰疏此人虽然对付他的手段十分让人可恨,但在解臻的事情上却十分勇武,他一人牵制住了第三像的怪物,给了他和剑尘雪足够多的时间布阵,终于引下天罚,将这片死灰复燃的诡异秘境彻底在西锤摧毁,永无再翻身的机会。
大战胜利后的那一晚,他替解臻、林辰疏包扎完伤口,又看着外面连绵的细雨,终于还是决定起身离开。
他和路通明,与解臻和陈殊,本就是不一样的。
解臻是先天神魂降世,陈殊身负异能,这两人原本同生共源。可路通明却不是他是一个凡人,已经过了修炼的最好年龄,注定永远无法达到和他生命对等的长度。
人会老去,但他不会。
路通明会死去,但他不会。
“永远”两个字是可怕的字眼,他不敢给路通明做过什么保证,像他那样的凡人,或许寻找到一个能够安稳陪伴他一生的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才是大部分人过的好生活。
鸩安予边行边想,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自己的身后,没有看到熟悉的暗影,不禁怅然若失。
也是,当年如果不是他故意时不时地停下脚步,以路通明的能力,又怎么可能会追得上他
现在他没有留给路通明追上来的机会,那个暗影恐怕再也无法追上他了。
可他心里又很难受。
鸩安予一路走走停停,从西锤重新来到了京城,一个人悄悄地潜入了廷尉的大牢。
牢内,有一个女子正躺在稻草堆上,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看着大牢牢顶。
“霓裳儿。”见到这女子,鸩安予一步闪现在牢内,挑着眉道。
“是你”千面霓裳一见来人,立刻咕噜噜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看牢房内,又看看牢房外。
“我要做人脸面具。”凡人的牢房怎么可能困得住他,鸩安予任凭对方打量,直接开口道。
“大财主,你不是之前刚从我这里买过三张”千面霓裳道。
“过时了。”以前的面具给了荆楚一张,秦霜寒的用掉一张,怂恿皇帝的宫人的用掉一张,且那张还被林辰疏见到过,肯定不能再用了。
“哦”千面霓裳闻言点了点头,有些为难道,“大财主要从我这里买面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现在还有五六年的牢狱要坐,牢房里没材料,可能要劳烦大财主等一等了。”
“我可以把你从这里捞出去。”鸩安予道,“不过有个附加条件。”
廷尉大牢是出了名的插翅难逃,千面霓裳还从未有一个江湖中人能够从里面逃脱的,此时闻言眼睛亮了亮“什么条件”
“你千面霓裳有生之年都必须为我荼毒生新面具,年轻的,年长的,年迈的我都要一批。”鸩安予道,“这你能做得到吗”
千面霓裳眼睛滴溜溜一转,心中快速计算利弊,随后笑道“这不就是为鸩大人新身份嘛没问题只要鸩大人用得到,我千面霓裳保证随叫随到”
中
鸩安予勾起唇角。
把千面霓裳救出大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个女人倒是有几分江湖义气,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便给自己做了三张人脸,还附赠了一些装束作为谢礼。
鸩安予清点了行装,犹豫一会还是将身后系着的铃铛取下,塞了几团棉花,随后打点了行当,悄悄潜入宫中。
不是不知道宫里解臻看他并不顺眼,但他一个人四处漂泊,日子日复一日地过,旁边没有人陪伴,这重复的日升日落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不打扰路通明的生活,那便乔装做一名路人,远远地看着也可以。
他听路通明说起过自己住在解臻寝宫附近,便偷偷潜往,可到了对方的庭院外面,却看到一群宫女围着围墙垫着脚往里面看,还有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路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呀”
“急着做什么,路大人是皇上身边的二品带刀护卫,每天肯定会忙得很。”
“哎,以前错过了林大人,不想再错过路大人了。”
“别做梦了,以路大人那样的品阶,怎么都是皇上赐婚,二品以上的官侯之女为妻,就你这样的麻雀也想飞上枝头,痴人说梦么”
“说我痴人,那你自个还不每天往这里跑我们又不想着做路大人的正室,只求路大人哪天看顺眼了从我们这挑个妾室走也行呢。”
“”鸩安予听着脸色顿时暗沉下来。
小爷让出来的人岂是你们这群人糟蹋的
见宫女们议论个不停,鸩安予冷哼一声,拿着鞋面前的石子就往前踢去。
“哎呦,谁打我”宫女群里立刻嚷嚷着起来。
在场的谁都不肯承认,宫女们互相起疑,立刻扭打成一团。
鸩安予躲在暗处忍不住偷笑了声,忽地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紧跟着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今时午休,宫中禁吵闹,何人在此处喧哗”
“路大人来了。”宫女一听到那声音暗道不好,一个一个歇了手脚,有的忙择路跑走,有的则低头让在一边,又可怜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大人。
见路通明旁边的人模样,鸩安予一阵心烦,可刚往路通明看去,却见那暗影一双鹰隼一样的眸子已经朝他看过来。
“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路通明道。
这树林里只有他一个人躲藏,鸩安予心中一凛,只得低着头,学着女子的脚步小步地踱了出去。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暗影又问道。
没想到路通明没追问那些吵闹的宫女,反而和自己又杠上了,鸩安予心中一顿好气,可话到口中又软了下来,低头弯腰惶恐道“回大人的话,奴婢是上驷院的杂役。”
上驷院掌管御用马匹的院府,在宫中地位很低,路通明看着前面的人的皓颈,心中生疑,蹙眉道“你且抬起头来看看。”
鸩安予迟疑了片刻,却不敢起身,又连忙伏地道“大人恕罪,奴婢近来刚到宫中,适才疏忽迷了路惊扰到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他的声音本就停留在了少年变声期间,此时掐着声音说话,听上去娇娇滴滴的尤为可怜。旁边的宫女也忍不住往他身上看来。
“我让你抬头。”路通明的话并不通情,但也不算冷厉。
鸩安予一僵,这才缓缓抬头往路通明看去。
“上驷院哪个房的。”
“六、六房的。”
“名字叫什么”
“奴、奴婢姓安,六房那边都换奴婢小安。”鸩安予回道。
解奉侯还在世的时候,他曾易容成那皇帝的宫妃,对宫中的情形尚还熟悉,路通明听了他的回话果然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了一会,方才道“宫中禁例很多,既然是新来的,就不应该乱走。”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然而路通明却只看了他一眼,复又移开目光道“今日之事便当警告,若下次见到再犯,我便见此事报给宫中管事。”
“谢路大人海涵。”一群宫女忙不迭地道谢。
鸩安予也想说什么,可再抬眼的时候,却见路通明已经转自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房门。
旁边的宫女投来羡慕又嫉妒的目光
他愣愣地看着,回神后见状冷笑,大步穿过这护卫庭院,往上驷院的方向走去。
杂役并不起眼,他熟悉宫里的事物,买通了上驷院的管事弄了个身份,很快便在六房待了下来。
有宫女看到那日他和路通明对话,故意跑到上驷院来挤兑,鸩安予岂会吃亏,只把那群成天到晚在路通明身边转悠的宫女一一料理。一时间这风声很快传开,宫中的下人都道上驷院来了个厉害的角色,没有人再敢招惹。
鸩安予把路通明身边的杂碎清个干净,偶尔有了空闲便偷偷跑去那里路通明的庭院看看,只可惜暗影时常会有要事要做,并不每天都回去,鸩安予有几次乘兴去了,也是败兴而归。
新的一年秋场围猎,路通明作为二品护卫必然陪伴解臻通往,鸩安予弄了点手段,成为随行车辇的扈从,就走在路通明的马后头。这一路上这暗影沉默寡言,唯有当中出了个小插曲时方才和解臻说上几句话,结果皇辇上林辰疏直接跳将下来,路过的时候看了他好几眼,他这才连忙回神,从路通明身上撤回目光。
林辰疏倒没有多说什么,自去解决自己的事情了。
他现在已经加冕为异姓王,算是彻底和解臻确定了关系,鸩安予不知怎的又有些觉得羡慕,只觉得若是沧海桑田,又能像他俩这样重新相聚,也该多好。
可是,他的实力与林辰疏之间有着天堑鸿沟,他无法做到像那个叫做陈殊的灵魂一样一往无前,百死不悔。
他和路通明之间恐怕是没有永远。
敬宁王加封后的一年,南方属国暴乱,林辰疏再度领兵出征,此次随军出行的有储君解肃,解臻和林辰疏有意要将解肃锻炼成未来独当一面的帝王,路通明得知后便出发同往,一路上暗中保护这小孩。鸩安予知晓了这个消息,便易容成士兵换了个身份随军出行,一道前往战场。
两国交战,人海碾压而上,个人的力量开始变得有限起来。鸩安予没有林辰疏那样厉害的能力,只能远远地跟在路通明身后。结果路通明为保护解肃险些受伤,鸩安予冲上去给暗影结结实实扛了一刀,方才护下两人。
此时林辰疏已经回援,目光落在他身上,似有些震惊。
鸩安予这才想起来普通人受这么重的伤合该当场毙命才是,他看了眼路通明,只见对方也惊疑地往自己看来,他连忙往后仰去,从城墙上坠落,被炮火淹没。
浪费了一张面皮。
好在战场上互有死伤,他重新换了脸,代替了一个已经死亡的士兵,继续与大军随行,等到战事结束回城,便重新回到了皇宫里,再度成为上驷院的小安。
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天下大定,已经没有像解臻初登基时候那番江山飘摇,路通明身上的事情也渐渐少了起来,鸩安予时常看到暗影一个人坐在御花园的阁楼边,低头看着远方的池水发愣。
有时候,暗影会回过神往四周扫视,鸩安予连忙掩饰自己的身形,不敢在路通明面前暴露了身份。
突然有一日,路通明进入解臻的御书房后迟迟未归,鸩安予一想到他和解臻之间的关系,不由得有些嫉妒,欲要查探这两人商议何事,可又忌惮那人的实力,只好作罢,远远地在外等候。
这一次路通明和解臻待得很久,出来后身上的护卫腰牌已经不见踪影。
鸩安予微微一愣,暗中跟随路通明回到寝居,却见这暗影竟然从房子里带着一个包袱出来,随后往皇宫外行去。
暗影孤身一人,皇宫里的火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鸩安予忽地意识到什么,也不顾自己在宫里还有差事安排,急忙一路跟着路通明出城,只见那人去集市买了匹马,又补充了干粮,离开了京城。
意料之外路通明辞官了。
鸩安予跟了他一路,这才恍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放弃了已经有的官位品阶,放弃了他一直效力的解臻,独自一人重新回到了江湖。
路通明没有亲人,这一个人的要去哪
鸩安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见路通明走走停停,忽然有一天停下脚步,往自己隐匿的方向看来。
这个男人当了解臻的暗卫多年,洞察能力非常人能比。鸩安予心绪不定,不小心暴露了踪迹,只得小步重新从草丛走出,看着对方。
“路、路大人,好巧呀。”鸩安予小声道。
“是你”路通明道。
“大人还记得我”鸩安予惊讶。
路通明双眼轻轻眯起,点头道“上驷院有一宫女张扬跋扈,曾有人与我埋怨过此事。”
“”
鸩安予没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传得这么开,连忙泫然道,“路大人,此事冤枉呀。我也本是想安心在宫里待着,可奈何那些宫里的人不知怎的总想刁难我,我也不过是以牙还牙,谁知这些人转头把状告到总管那,把我挤兑出宫来”
他说着,掩了几滴眼泪,抬头偷偷看着路通明,却见对方脸色稍霁,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又问道“大人这是一个人吗”
“我已经辞官,现在不是什么大人了。”
“啊那大人辞了官要去哪里”鸩安予没有改口,立刻追问道。
路通明垂眼看着眼前的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