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收拾妥当,和长天一同走了出去,曾老头还呆在谷场里呢,却不见刘妪。想来是昨晚太过伤心,现在未能起身。
宁小闲想起自己是从他的屋子里出来的,面色不由得一红,顿生出奸情遭人撞破的尴尬。
长天却没她这样多顾虑,伸手揽住她腰,自曾老头身边大步而过。下一瞬间。两人都已消失不见,这庭院里只有曾老头一个人的身影。
他耳边还回荡着女子临消失前对他说的三个字:“新年好。”
果然是一对儿神仙哪。他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脸上落下了一点又一点儿凉意。
下雪了。
晨光中的小山村,已经被落在了很远很远之外。长天迈出一步即是十余丈距离,凡人肉眼都难以跟上的速度,对他来说却是信步而行。宁小闲跟在他身边。悄悄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长天轻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自在无尽海眼苏醒之后,她就将长至脚踝的秀发剪到齐腰。以方便行动。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昨我在曾宅之中,他本可直接带着她消失的,却还是缓步走出,明显就是要留给曾老头考虑的时间。他怎么会关心凡人死活?不过是顾惜她的心情罢了。这男人面上一直都这样冷淡,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却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
看他始终不急不徐地行走。宁小闲忍不住问:“这就上路?”
长天转头望了她一眼。这丫头正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前几日的郁结已经一扫而空。看起来小脾气已经过去了。她眼里又冒出那种星星点点地、狡黠的光芒,撩得他心里泛起一阵阵暖意。
鬼娃娃身上泛起的黑光,真该好好查一查。他举目,往曾老头今晨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作沉吟。
算了,此事暂且推后,或者另行派人前来查探。“取出玉舟,走吧。”
仍是取向东方,他们迎着日出的方向飞去。
长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依旧埋头翻看书卷和隐流的战报,但宁小闲却觉得,他身上流露出的平和温雅,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
这家伙,遇上了什么好事么?
她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长天嘴角弯起,却没抬头。
“喂,不要这么小气啊,我赌注都已经、已经付讫了。你现在可以说与我知了。”她努力想说得一本正经,可惜功力太浅薄,一想起赌注就要面红心跳。亏大发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掰回一局呢?
长天可就淡定得多,他闻言合上书卷,微微一笑:“就在前方一百四十里,松江城。”她赌品的确不错,赌资也付得很到位,他也的确不能太小气了。
她脑中迅速划拉出这个城池的资料,回想了一遍。在隐流内部的卷宗内,对它也没有太详细的介绍,只寥寥几笔提到,这城池以出产胭脂、香粉和松溪鱼干而闻名。负责记录的家伙估计是个男妖怪,对这几样东西都没甚兴趣,所以有关松江城的记录也是简单得很,也亏她记性好,否则谁会记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盘踞在松江城里的,有哪一派大势力了?最关键的是,以他们正在飞越的这一道戈壁天堑作为界限,西边儿是隐流的地盘,东边则进入奉天府的领地!
换句话说,松江城已经在奉天府范围之内了。这妖宗也是个坏脾气的庞然大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宁小闲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她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他的回答若不能令她满意,她绝对要冲上去,把这副风淡风清的神情从他脸上撕下来。
也罢,该告诉她了。长天望着她专注的面容。收起了玩笑之心:“你想岔了,这一家并不驻扎在松江城里,只是在这里完成我们的最后一笔交易罢了。甚至它也不是隐流的生意伙伴。确切地说,它与我们的所有买卖,都只不过是受了我的胁迫罢了。”他才说到这里,就看到她红唇微微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於是他就停下话头,容她三思。
胁迫?哪一家大势力能被隐流胁迫。从而送来这么多物美价廉的必需品,并且还是她曾经听闻过的名字?还与长天打赌时,她脑中就曾有灵光一闪,但消逝得太快没能抓住。现在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又出现了。
嗯——货品齐全、势力强大、又顶着她熟悉的名字,对了,还要和隐流有隙。因为明显是受了长天的威胁……这么想来,简直便已是呼之欲出了!
她蓦然睁大了美目:
“天上居!”
她才轻轻喊出这个名字,旋又迷惑道:“不可能啊,它与隐流结下了好深的仇怨……它的所有长老全部都……哦,我明白了!”
长天微微后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杏眼中这般流光溢彩的模样。正是他的最爱:“昔日小千镜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破界闯出。和金无患一样。泛大陆都猜测白玉京中的几位长老凶多吉少,却谁也没有定论。”
她听鹤门主的描述,也以为长天将天上居的长老们全杀了,看来是另有隐情。想一想也是咯,长天一向冷静,这般损人但不利己,只图一时快意的事。貌似他很少会做啊。
她眨了眨眼,不确定道:“神魔狱?”
“聪明的姑娘。”他难得称赞一声。“天上居共有六名长老,我在白玉京内杀了戚长老和许长老,剩下四人,都和鸠摩、七仔一样被我扔进了神魔狱之内。”宁小闲身殒之日,他虽然悲愤伤心,但没乱了阵脚,也还远没到见人就杀的地步。天上居这些长老虽然可恶,却有极大的利用价值。
神魔狱没了他的神力供养,的确不再运行,不过关上几个人还是没甚问题的。问题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手中有这样逆天的宝贝存在啊。
“天上居运行了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大,六大长老功不可没。当时首领被我一股脑儿端了,底下就乱成了一窝粥。”他缓缓道来,“你也知道,天上居背后站着许多势力,强弱不均。此次六大长老一齐消失,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原本强势的开始担忧,原本弱小的,开始寻找机会。”
“而天上居用了这许多年,才培养出六位长老,他们的地位岂是轻易就可取代的?就以权长老来说,他还兼任人族大派朝仁宗的副掌门,虽然是个闲职,但在派中人脉关系极广。他这一失踪,朝仁宗在天上居每年的例行分成都掉了一成半。”他说到这里,突然向她瞥了一眼,“顺便说下,这位权长老是权十方的曾曾曾祖父。”
哈?她差点被口水呛着。既是在商会里摸爬滚打的人,脾性恐怕是个老油滑,后代当中居然能出现像权十方那样温敦君子般的人,这家族的基因也真奇葩。
不过,她绝不会忽略眼前这家伙阴森森的语气。宁小闲干笑一声:“请继续,后来你做了啥?”
许多现代大公司的首席CEO的确出色,只要一换人,股价立刻大跌,这便是人对集团势力的影响了。天上居这六大长老也是一样,他们经营商会多年,其势力早已盘根错结,这一下骤遇意外,不知道打乱了多少人的计划。
偏偏将长老们陷在白玉京内的,是上古神兽,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曾经突破小千镜的壁垒,往返两界之中。天上居找人试了几次,可惜那镜中的黑洞就是个吞吃生命的大嘴,从来只进不出。
解铃还需系铃人,就目前而言,也只有长天能够将这几人带出镜中世界了。可是哪个家伙吃撑了敢去要胁他帮忙放人?
幸好天上居的本质是个商会。在商自然言商,它最擅长的就是做生意,与人斤斤计较,所以长天返回隐流不久,就接到了几封请求。言辞十分恳切。最重要的是,这几封请求正是几位长老背后的势力发来的,言明愿意以钱物相赎,将长老换回。
“若换作是你,会如何应对?”
他这又是在考较她了?宁小闲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换。但要一个一个儿换!”
当真心有灵犀,二人相视一笑。
送上门的肥羊,哪里有不狠宰一刀的道理?只是这一刀要怎么宰,从哪里下刀割肉最多。还是要好好计量的,毕竟总共也只能砍上这么一刀而已。
这是赤果果的绑架和敲榨。面对着天上居,他到底是怎么吃拿卡要的?
长天笑容里有两分狠绝:“天上居不是以白玉京发卖会闻名於世么?我便也给这些宗派开出了发卖的要求,让他们各自带价来暗拍。他们觉得想赎回的长老价值几何,就给我开出价格来。哪一派出价最高的,他们所保的长老就首先获释。”
白玉京的陷落。对天上居的信誉和影响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仍是财力雄厚的大商会。隐流所需的物资,从它这里获得自然是再好不过。这种情形下,采取暗拍的方式自然是最佳,几个宗派之间虽然可能互访、探底。但真正的价格却只有他们自个儿还有长天知道。
“我猜,出价最高的是朝仁宗。所以最早获释的是权长老?”她推测道,“朝仁宗在天上居所占的份额原本最大,它也应该是最着急的一家。”
长天点了点头:“不错。朝仁宗虽然和其他宗派一样,给出的真金白银材料不少,打动我的却是一张物料单,上面列清了十年之内会向隐流提供的物资,其中就包括了少量福金。天外陨铁,还有北部地区才出产的腐殖之血。以及东海的部分特产等等。”
做生意都希望细水长流,而不是一锤子买卖。朝仁宗这打算长期合作的态度,就正中隐流下怀。长天调整了单上交易的货物种类,第一笔买卖就算这么定下来了。朝仁宗尽管财大气粗,筹集交易定下的赎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所以第一个被释放的,的确是权长老,并且是在长天离开中京的九个月之后。
这个释放的时机却是很恰当的。对大型商会而言,时间是极重要的成本,首席长老的位置何等重要,如果权长老被释放的时间拖得再久一些,天上居就可能另外推选新人上任了,朝仁宗就不可能再这样大出血。
话说回来,六大长老一齐沦陷,对天上居背后的势力来说,正是新一轮暗斗和洗牌的大好时机。所以长天先释放哪个,后释放哪个,都会对商会的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因此众宗派要争的首先是自家长老被释放的次序。
“最后一次放出来的是苻长老,他身后的天枢观邀约隐流在松江城完成交易,日期为正月初七。松江城既不归隐流所有,也不是天枢观所据,乃是第三方奉天府的地盘,大概以为这样平添几分安全罢。”
还有九天。於是,她果然功力精进了么,能够生生提早了九天抵达松江城?她没好气道:“除了第一回,次次也都是您老亲自出马?”按理来说,隐流内人才济济,哪里需要由大BOSS亲自干活啊?
他很老么?长天垂首看书,决定不跟她计较:“也就是这一回。”
果然,他这一次其实是特地陪她出来散散心么?宁小闲心中有几分窃喜,可是偷眼看他好久,他仍是面色平淡,没有半点表情,又忍不住恨恨地想,想从他嘴里听着几句甜言蜜语,当真是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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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近午时分,玉舟降落在松江城近郊。
这个城池地处奉天府领地边缘。类似这类边陲小城, 繁荣程度一般有限,松江城的面积的确不大,人口大概在三十余万左右,却是远近闻名的“香城”,盛产水粉、胭脂、松香。
不过明晚就是大年三十了,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松江城最热闹、最繁华之时。年货还未备齐的人们川流不息,赶着最后一次采买,粮铺、脂粉、成衣店、首饰铺子俱都派了伙计出来吆喝,赶在年前做肥最后一笔生意。
凡人来来往往,脸上多半带着轻松喜气的笑容。对凡人来说,这是一家团聚、无忧无惧的好日子,这样最平常、最朴实的笑容,她已经有多年未曾见过了,一时不由得有些怔忡,仿佛又回到了她出生的那个小城,每到年前,人们也是这样忙忙碌碌,面上也是这般喜气洋洋。
她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随后感觉到长天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宁小闲迅速回过神,仰头露齿一笑:“无事!我们找个客栈先住着么?离正月初七还有好些日子呢。”也就是说,接下来她有大把的闲暇时间可以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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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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