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再多的话,也无济於事。
为了在她心里留下一个一向高深莫测的形象,他什么都没说,迳自往门外走去。
可他还未推开大堂的门,便听见杨蓁在身后柔声唤了一声:
「陛下,保重啊。」
令狐骁的身影陡然停滞,他没有回头,却念出了那个名字:
「杨小七,我真后悔。」
没有前言,没有后语,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远远地离开了这座大堂,再也没有回头。
杨蓁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地有些发愣。
他的背影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隐约的哀伤。
不知是因为只有令狐骁是来自前世的人,还是因为他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
那种感觉轻微地在她心上紮了一下,只有一丝几乎感觉不到的痛楚。
可是很快,那些阴霾便一扫而光了。
这次重生回来,她挽救了想要挽救的人,也找到了此生挚爱,根本没有什么遗憾的。
想来令狐骁也一样吧。
这一世的楚国,避免了被皇后祸国的命运,国运正是锐不可当之际。
令狐骁他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逐渐好转了起来,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后院去。
路上遇上府中的一池荷花,杨蓁还在池畔看了好一会儿,让侍卫给她摘了两朵又大又圆的才准备回后院。
可她刚一迈进进后院,便瞧见门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着素服模样的人。
她心里不由地往下一沉——
完,完犊子了。
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杨蓁便在某人的胁迫之下,规规矩矩地坐在软塌上。
她手腕上搭了一张锦帕,那年老的女大夫走到她身边来,将素白的指尖按在她的脉搏间,细细地诊脉。
过了一会儿,女大夫平静的面容上渐渐露出喜色。
杨蓁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难不成这女大夫只号了脉就知道该怎么给她灌苦水了?
她连忙按住那女大夫的手,诚恳道:
「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女大夫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笑容来宽慰她道:
「老身定不会号错。
这脉象平滑流畅,如珠滚玉盘之状,正是喜脉啊。」
站在她身后的年轻大夫也立刻恭喜他们两人:
「恭贺领主,恭贺侯爷。」
杨蓁呆呆地望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这就算是怀孕了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傅虔便早已慌手慌脚地取了两锭金元宝来递给他们二人:
「略备薄礼,还请两位笑纳。
若是两位不介意的话,还请住在府上,酬金按照三倍计算...」
那位年老的女大夫笑着接受了元宝:
「既是沾了喜气了,老身就收下了。
只是酬金就不必了,楚皇陛下方才已经付过了。」
杨蓁一愣,令狐骁是怎么知道她怀有身孕的?
女大夫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心事,便坦然道:
「方才两位在前厅议事时,楚皇陛下便看出领主身体抱恙。
楚皇陛下出府之后便来请老身过府一看。
好在是喜脉,领主和侯爷也可放心了。」
杨蓁暂态便有些羞愧,这样的事她自己都没发现,竟然被令狐骁瞧了个正着。
可是碍於两个外人在场,杨蓁便颌首道:
「多谢大夫,请先去厢房歇息罢,若有何需要,只管吩咐丫头便是了。」
傅虔亲自送了他们两人出去,回来的时候便立刻变了个人似的。
他走到杨蓁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面露愧疚道:
「早上你就说不舒服,还让外人都瞧了出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
杨蓁面颊绯红,搂着他小声说道:
「令狐骁他那么多后妃,肯定有经验的很...
你何必跟他比。」
傅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狭长的凤眸微微蒙上一层不悦:
「你这是在责怪我没他经验丰富么?」
杨蓁憋红了脸:
「哪有!」
傅虔见她动气,马上认错服软:
「好好好,没有没有。
晚上想吃什么?我去让小厨房做。
我听母亲说...有孕之人要吃...
黄豆炖猪蹄,和...乌鸡汤?」
杨蓁扶额,一张脸已经红得抬不起来了。
她小声凑在他耳边说:
「那两样都是...产后才要吃的。」
傅虔也颇有些窘迫。
他沉默了片刻,终於试探着问道:
「不然...我们回苍北去?有母亲照顾,我还算放心些。」
杨蓁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在母亲身边,每日吃的可好了。
到了苍北,还有五哥和木星他们在。
我们可以一起,游山玩水,住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傅虔低头看她,将小下巴捏起来道:
「你确定你要住我小时候的寝卧?
那地方条件可艰苦的很。」
「冬无锦被,夏无窗纱么?」
傅虔想了想:
「这些倒是有。」
「那不就行了!反正只要我们在一起,住在哪儿都行。」
他听了这娇弱的话,手臂不由地将她环紧了一些,覆在她耳边喃喃道:
「恩,只要在一起,哪里都可以。」
这时候,外头忽地响起了敲门声,并一声通报:
「京华奏报,请领主开门。」
傅虔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身穿金羽令衣服的甲士跪在他面前,呈上一封书信。
「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传信,请侯爷与公主殿下一览。」
傅虔点了点头道:
「你下去歇着吧,若有回信自会通传你。」
谁知那传信的甲士却躬身道:
「太子殿下令二位不必回信,并且要当着属下的面阅后焚毁。」
傅虔微微一愣,双眸不由地望向方才从内间走出来的杨蓁。
只见她点了点头,傅虔便将信拿到她面前去一同阅读。
信中字迹潦草,大意是说如今京华正在清缴南陈余孽,很是混乱,让他们暂缓回京。
杨昭在信里还提到,如今京华城里突发了一种具有传染力的怪病,太医正束手无策。
在信的结尾,他再三叮嘱他们不要在短时间内回京,以免遭遇不测。
读完了信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傅虔从她手中轻轻抽过信件,当着那甲士的面点燃了,焚成灰烬。
那金羽令亲眼看见这一切之后,便躬身退下了。
傅虔将房门重新关拢,走到杨蓁身边温和却不容抗拒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回京。
此时回京,对他们并入丝毫助益,反而有可能会伤了你和孩子。」
杨蓁低着头,轻轻靠在他身上,小声道:
「可是我不回去,你冲早要回潼关。
潼关离得京城那么近,我担心...」
傅虔轻笑了一声:
「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回去。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杨蓁睁圆了眼睛:
「什么事?」
傅虔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自然是陪你。」
她愣怔了片刻,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可是...你陪我,那潼关该怎么办?」
傅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我回苍北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事情做。
苍北有成片的药圃,想来京华也用得上。
等过些日子我向京华上一道奏折,请陛下恩准我督办京城的药草运输一职。」
杨蓁不由地有些兴奋:
「那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可以种种药草了?」
傅虔蹙眉道:
「你不是不喜欢苦水?怎么对药草这么感兴趣?」
杨蓁吐了吐舌:
「我一想到是给别人喝的苦水,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傅虔无奈,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
「你可真是个小坏蛋。」
杨蓁让他揉的呲牙咧嘴,最后却还是耍赖一般地抱着他的腰问道:
「成不成嘛~」
傅虔没办法了,只好应了下来:
「成。以后苍北的药圃,就全由你管着,行吗?」
杨蓁兴奋地爬到了凳子上,让傅虔吓得够呛,连忙伸手抱着她,怕她一下子站不稳栽下来。
谁知她环着傅虔的脖子,慷慨激昂地说道:
「等我掌管了药圃之后,那天下苍生岂不是全都系於我手...
我一定会努力种药,争取让全京华的人——不,全天下的人都喝上苦水!」
「……」
傅虔听完了她的话,颇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答应了她。
他现在只盼着到时候自己那个爹能一板脸,吓唬吓唬这小姑娘,让她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他们回了苍北之后,全家上下从老到少,全都上赶着宠爱这个小姑娘,连他这个正经的驸马却被晾到了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