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涉水伏击敌军,连战三日夜,也曾接连攻城两天三夜。今夜是暖床软被,昭昭在怀,一晚不眠也无妨。从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失力,沈策知道昭昭睡着了,她的膝盖在他腿上,她的脸在自己的颈窝,呼吸落在他的领口里。
「昭昭?」
他想抱她躺下,俯身,自己的身躯挡住了烛光。
昭昭睡在他的影子里,全然不知,他就用这个姿势,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连沈策都要以爲,今夜两人真是同床共枕了。而他只是夜半离开昭昭,不得不去处理军务、却还心有不舍的男人。
天亮时,他唤人来,爲她沐浴更衣,洗去一夜从自己身上沾染的杀气。从他封王起,很少回沈宅,是怕杀气和戾气影响到她。
隔着一扇木门,水声隐隐。
他听了会儿,想到昨夜腰上胸前的手指,实在不该再留。
「哥?」
他没应声,径自而去。
不久,军粮短缺,难以过冬,又有敌军来袭,皇帝无心久战。
「沈氏昭昭」已经名声在外,正能用来结姻讲和。
沈策压下要昭昭出嫁的密旨,点将出兵,短短半月连破三城,更是亲身夜袭,取敌方大将首级,掠回三年军粮,振奋军心,年前大捷。
沈策负伤而归,怕昭昭挂念,瞒下此事。
但又怕昭昭聪慧识破,主动说今年闲来无事,要陪她守夜。
除夕夜,他怕提早落雪,耽误回沈宅的行程,带伤提前往家赶。他随身带着各种吃食玩意,填满了几大箱子。等到沈宅外,天还亮,怕她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堂堂一个郡王带着军医和副将,在正对着沈宅的一个小巷子里,赁下了一个花糕店,满满坐了一屋子。
无事可做,把箱子都打开,一样样挑拣,最后揣了一包夷人进奉的果实到怀里,往后门走,走了十几步自己兜回来。天还没全黑,不能入府。
入夜后,他终於进了家门,换衣裳,拆绑带,还特地弄了一把香灰在手里,揉搓了会儿,又洗净了手,才去见她。
烛光里的昭昭。
惊得是他的心,动的也是他的魄。
她一双像小鹿似的眼里,倒影着自己,还有烛火。那里明明有他,却还是不甘心,总在试图找自己的方位。
「从小守岁,我就看不清。」她轻声说。
看不清有看不清的好,省去不少麻烦,也不用知道,他始终在看着她。
满屋子烛火照着,他靠在那,难得的闲适,剥果壳也在看她,看她手撑着下巴,乖乖伸手,对着自己。
他想问,怎么?不趁睡抱我了?
可还是笑笑,随口说着:「夷人进奉的。」
昭昭接过去,拈着吃,引得他心念微动。
「脸过来,让我看看伤。」他说。
她推开案几,脸上堆满了笑意,往自己身边凑。
裙边扫过他搭在榻上的手背,他的手往上,握住了她的肩,看着困住了自己多年的心魔。她的嘴唇涂了胭脂,不过都因爲吃果实而吞掉了,在烛光里浮着一层润泽的水光,睫毛没多会儿眨一下,没多会儿又眨一下。
从小就这样,不安时喜欢眨眼。
那是一小块红,像涂了浅浅的胭脂。他想摸摸看,没动。
离开沈宅,沈策去了洛迦山。
如同每次一样,不渡海,等方丈来见。
方丈曾问他爲何不渡海,以爲他畏水。可驻守江水两岸的人,怎会畏水?方丈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有句话,『能渡莲花浪,方能度彼岸』,」沈策望着眼前被称作「莲花浪」的海浪,告诉方丈,「我不想去彼岸,爲什么要过海?」
佛家里,脱离轮回,就是彼岸。
可他只有在轮回中,才有机会等到和她相守的姻缘。
方丈笑问:「施主不怕红尘之苦?」
他笑答:「就算红尘之苦,沈策也甘之如饴。」
柴桑沈郎,沈氏昭昭。
终会等到有缘的一世。哪怕前尘皆忘,他也要夙念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