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水墨河山影(2)
两人离开书房,他塞来一把剥开的松仁。
「你告诉你爸了?」
沈策默认。
「他竟然同意把你过继给大伯?」
「因爲他爱你妈妈。他也想保护他的妻子,不被流言伤害。」
在这件事上,他最欣赏沈翰中的就是这一点。很多家庭,一旦夫妻拥有了父母身份,就忽视了爱情和自我地位,一切爲孩子让步。而沈翰中把妻子和子女放在了同等位置。
那天早上,父子在厨房里商谈处理方式。在沈翰中看来,两人毫无血缘关系,不违背伦常,没任何反对的理由。沈翰中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宝盈不像我们,习惯隐在人后。她要常在人前露面,当年离婚已经遭受过重创,这一次要把影响降到最低。」
沈宝盈再嫁,比当年嫁的更好,直接进入了澳门沈家的核心。多少人在背后妒忌议论,从未断过,如果让沈策和昭昭直接结婚,和他们同一屋檐下生活,多难听的话都会有。
所以在一开始,沈翰中直接提出,一定要先有一个人脱离家庭关系。
「第一种方法,你去你爸爸家。这点被我和父亲一起否决了。」两人都认爲,不能让昭昭放弃了台州沈家的财産,又放弃了澳门沈家的。
「或者,我去我妈妈家。这点被父亲否决了。」澳门沈家人少,再走一个是大损失。
「今天你听到的是最折中,能保护你和你妈妈,又不损害家族利益的方法,」他说,「我们家是大家族观念,大伯和父亲不分彼此。而且我对家族的事没兴趣,要有兴趣,早在读大学就接手了。反而是大伯做的和我自己的事业相近。」
这一点昭昭倒是相信,沈策曾给她讲过他做的事,确实更贴合。
「我曾祖父最擅长散财,所以散财的事一直交给长子长孙。他资助人反袁、反清,支持孙先生,抵抗侵略,不知花了多少。散尽千金,匡扶我族,是沈家家训。」
往更远说,光绪三十年,广州沈家三百七十一颗人头落地,险些灭门,也是爲了救族。其后仅存一脉来到澳门定居,才有了今日。
她知道,妈妈讲过,妈妈甚至还开玩笑,沈家祖辈让她颇有好感,才爲当时追求自己的沈叔叔加了不少印象分:「我妈也很爱你爸,她说过,你爸求婚后,她睡不着,想找出一个不同意的理由,竟然发现找不到沈叔叔的缺点。一个都没有。」
沈策笑了,带她往院子里走:「可惜,在我妈妈眼里,他处处缺点。」
沈策把父母的婚姻讲了两句。
沈家初迁来澳门,各方局势复杂,扎根下来费了一番功夫,沈策妈妈那一族帮过大忙。后来在上世纪黑道势盛的年代,救过沈策一位伯伯的命,有恩於沈家。沈策妈妈邵小绾,自幼慕沈氏子弟的风流家风,看上了当时留学归来的沈翰中,主动要嫁,两人见了数面,互相感觉不错,结了亲。婚后邵小绾发现沈翰中毫无沈家祖辈的风流意气,反而正统死板,生活无趣,而沈翰中也发现邵小绾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两人约定分居,本想等孩子生下后和平离婚,被沈策的病一拖数年。
「我父亲慕强,」沈策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妈妈,就知道,她是我父亲等了多年的人。」
两人当时相遇,都过了不惑之年,不打算再要孩子,有各自事业,再婚的理由只有一个,爲了爱情。冲来的爱情。
沈策陪她说了没多会儿的话,就被叫走。
妈妈已经早一步离开澳门。华人的春节,幷不影响全球的假期表,所以每年除夕和初一之后,该工作的人都开工了。网路飞速发展,博彩也开了网路牌照,每个开放博彩的国家固定几张,每一张都价值连城,妈妈最近几年的重心都在拿牌照上,自然忙。
沈叔叔的意思是,等回来,让她和妈妈面对面再说。大事面谈,是尊重长辈的态度。
「那之后,如果大伯反对呢?」
他笑:「我病重在身,哪有女人肯嫁。唯独你看在昔日兄妹情分上,悉心照顾。日久生情,我情根深种,非你不娶,於情於理都说得过去。」
而昭昭肯嫁给这样的沈策,沈家上下也会感恩於心。
就算他逃不过这一劫,有沈翰中,有沈家,都是正直的人,他能放心。
他有时想,过往投生都不得善终,这一次回到这里,可能就是因爲这一支都是忠烈之后,积德在前,才能留住他。
***
大伯主内,本该静,沈叔叔主外,本该冲。
偏沈叔叔是个慢性子,大伯是个急性子,说交手给沈策,连初五都不想等。
晚饭时,几房聚在一楼的餐厅。
沈衍是三房的人,白天要陪在三房。梁锦珊带着孩子回了梁家,晚饭前,夫妻俩回来,已经要开始晚餐,匆匆和昭昭说了几句话,就开席了。
昭昭撑着下巴,在沈叔叔身边,等着沈策。
这一桌只有她和继父,还有对面大伯的儿子沈正,年纪和沈翰中差不多,已近五十……因爲他在,独有这桌上是素斋。
「沈策出生时,是这个哥哥的师父建议,让带他去普陀。」沈叔叔说。
昭昭和沈正对视,实在无法把比自己父亲大的人当成哥哥,主动闲聊示好:「你信佛吃斋的话,看邻桌吃肉,会觉得不好吗?」
沈正笑:「宗教信仰,约束的是自己,」他见昭昭有兴趣听,多说了几句,「比方说,十八层地狱源自《十八泥犁经》,泥犁是梵语的地狱,火泥犁有八,冰泥犁爲十。杀人盗人,好爲不善,嫉妒言怒,喜好毁谤他人等等,在地狱都会有惩罚,火煮,铁炉烧烙等。如果不信佛的人,不信地狱存在,当然不会自我约束。反而是信的人,才会心有敬畏,会控制自己,让自己尽量少做错。」
这么讲,倒也是。
沈正偏头:「沈衍。」
沈衍笑着过来:「大舅舅。」
「你问问沈衍,他可以说谎吗?他和我信仰不同,他是要去教堂的。」
沈衍直接摇头:「我们不可以说谎,」说完,惊喜看大舅舅,「你终於知道自己信的是假神了吗?幡然醒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