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 / 2)

她两手围拢骰盅,院子里的人们,树的影,灯的影,都被点燃了。黑色的影烧成了满院子的火……在这火里,远远近近有许多人在说话。

他们说着什么,她听不到。耳朵捕捉到的都是不可能有人留意的、细微的声响:骰子因爲骰盅倾斜,撞上盅壁;夜来香花盆被放到走廊地板上;打火机的火石撞击;跑马灯内的转轴的摩抆声……

月光滚烫灼热,烧着她的背。

如果先前表哥们对沈策还有不满和挑剔,在昭昭眼通红的一刹,都释然了。这一对是情至深处,无人能解。

沈策以目示意,让她开骰盅。

她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揭开骰盅。躺在盅里的两粒骰子竟摇成了一对六。

……

「等等——」沈家恒想查骰子。

众人眼前一晃,骰子被昭昭抢走,她握着两粒骰子,带着细微鼻音说:「愿赌服输。」

「不是我们愿赌服输,」沈家明笑着问昭昭,「是昭昭你,今晚真要愿赌服输吗?」

她握着骰子,没言语。

沈家明是在场除了她之外,唯一识破骰子有诈的人,一面佩服沈策,一面以兄长身份,慎重问昭昭:「你若不想答应,摇个头,哥哥帮你把他赶出去。你若想嫁——」他抬眼,看沈策,「我爲你置办嫁妆,不会让你输给澳门那边任何一个人。」

她抿抿唇,忽然起身,拉沈策的手腕:「哥我们回家,」轻声又道,「回家说。」

沈家明一笑:「懂了,哥哥去办。」

两个表兄妹交换目光,她感谢表哥的不揭穿,表哥则告诉她:你看上的这个男人,道行深得很,日后若吃亏,记得回来哭。左右有一群哥哥做后盾。

沈策没拿任何筹码,赢了一晚,尽数还了回去。

院外的人,尚不知方才的热闹。

他们从青瓦下的长廊走到前厅,第一进来拜访的客人们,三两聚着闲谈,有人认出她和沈策,招呼攀谈都来不及。她急匆匆走,到第一进外的小竹林,转身,把掌心摊开。

躺在手心里的一对碧玉骰子,每一面都是六,显然是特制的。

他低头笑,她小声控诉:「你这人惯使诈,过去都没发现。」

「你什么时候换的新骰子?」她问。

「最后一局。」

两人对视,她从他眼里看到竹叶交错,月影婆娑。

「结婚的日子,要好好选,」他敛去笑,「两家长辈看重这些,太过草率,怕他们不高兴。」

她颔首,等他的下文。怎么选,如何选,找风水先生?

「不如这样,」他略作沉思,「你回去掷这骰子,什么时候掷到双六,我们就结婚。如此最稳妥。」

她一怔,这不是等於「随时时刻」吗?

等她回过神,又气又笑,推他说:「真以爲你要算良辰吉日。」

沈策笑出声,搂住她,带她离开宅院,向家而去。

当晚,厨房间灯火通明。沈策立在炉灶边,端着碗冒着热气、出锅不久的蒸豚,以筷尖挑了一小块肉,尝口味。旁边扔着不少失败品。

婆婆笑着在他身后问:「饿了?」

他摇头:「猪油炼得不好,味道不对。」

蒸豚最后一步,要在出锅后,拌以猪油,浇上豆豉汁,如此,滋味才算足到。古时寻常人家炼猪油,会像腌制腊肉一样把猪油腌成腊油,吃时取用。他逢她生辰做蒸豚,猪油都和亲戚讨要,自己没炼过,没经验。

婆婆轻推他到一旁,打开储藏冰柜,从里头拿出今日炼的。她看沈策长大,对他的言行和脾性了如指掌,见他试过两次炼油,已知意图,早准备妥当了。

一老一少,忙活半晌,完成蒸豚。

婆婆把灯关了大半,留了两盏壁灯。婆婆话不多,和他面对面坐,看他吃。蒸饭和肉的热量透过陶瓷碗,烫着他的掌心和指腹。像幼时,他半夜饿,婆婆常给他煮宵夜,陪他吃到一口不剩。

「要结婚了?」婆婆轻声问。

「嗯。」他慢慢吃着,点头。

「你从小就这样,太高兴了就不爱说话,反复做一件事,」婆婆笑着问,「今天也是?」

他惯於压制本性,戒掉情绪,谨慎行事……无法宣之於口的感情压了太久,早忘了如何表达。在婆婆疼爱的目光中,他像受到长辈「过度关怀」的少年,无以逃避,只是笑。

他手背上的灯光似有温度,像真实的日光。他像看到一个小女孩,光着脚,端着碗蒸豚,闻着闻着,舍不得吃,说,哥隔壁家的姐姐嫁人,每桌都有,以后我嫁,你可不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