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两日后,陆芃芃便上了花轿,吹吹打打被抬到了褚家。
江妙瞧着田氏不舍,那年幼木讷的平哥儿也是眼泪汪汪舍不得姐姐,又好生安抚了一番。
去褚家吃喜酒的这一晚,江妙因怀里的小家伙贪睡,索性早些回去了。
出门的时候,倒是遇见了许久未见的霍砚。
霍砚年纪轻轻,如今倒是稳重了些,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瞧见她便会脸红的邻家哥哥。这会儿恰巧遇见,霍砚姿态从容的过去打招呼,看了一眼江妙怀里抿着小嘴睡得舒舒服服的小家伙,微微一笑道:「生得和宣王真像。」
江妙笑笑。可不是嘛?
但凡是见过陆琉的,瞧着这个小家伙,便能一眼认出他是陆琉的儿子来。江妙笑了笑,先前她听霍璿说,霍砚也是好事将近,要娶的是荣国公府的荣七姑娘,也算是珠联璧合的一桩好姻缘。
江妙笑道:「嗯,就是性子比他爹爹活泼了些。」
霍砚是看着她长大的。
从一个粉转玉琢的小女娃,长成娉娉嫋嫋的大姑娘,然后嫁人生子……可惜这个他爱慕的姑娘,最终嫁的不是自己,不然,如今她怀里的这个,兴许是模样生得同他有些相似的小男娃了。霍砚笑了笑,觉得自己当真有些不厚道,人家都嫁人这么久了,他还惦记着做什么?
霍砚道:「晚上有些凉,你赶紧上马车吧?小孩子可不能吹风。」
霍砚终究还是如昔日那般,是个体贴又细心的,江妙从善如流,朝着霍砚微微颔首,而后小心翼翼跑着怀里的小家伙上马车。
只是这小家伙仿佛是睡饱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醒了过来,一醒来便挥舞着小胖手,要抱娘亲的脖子。江妙没辙,小心翼翼的将他竖着抱起,让小家伙靠在她的肩头。
霍砚就站在原地。
见着小家伙肉嘟嘟的小脸儿朝着自己,看到自己了,黑漆漆的大眼睛顿了顿,然后冲着他咧唇笑了笑。
「……呀呀呀。」
当真是个活泼又招人喜欢的小家伙。霍砚如是想着,嘴角也忍不住缓缓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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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芃芃出嫁之后,宣王府倒是越发冷清了些。不过江妙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渐渐适应了陆琉不在身边的日子,反正还有个淘气的小家伙需要她照顾,江妙一颗心系在小家伙的身上,日子过得也算是充实。
而那五岁的平哥儿,江妙念他同陆芃芃这个姐姐关系好,怕姐姐出嫁了,这小男娃寂寞,便时常叫他过来和胖儿子一起玩。
她这胖儿子招人喜欢,平哥儿虽然生来冲钝了些,却是个善良老实的孩子,同这位小堂弟玩得倒是开心。
腊月中旬的时候,江妙收到了陆琉的来信。一个多月来,她心里时时挂念着他,这回收到信,本就不长的信,硬是生生看了半个时辰。
今年过年,他怕是回不来了。
这是江妙早就想到的事情,可确定下来,心下难免有些遗憾。她嫁给陆琉的头一年,因陆琉染上时疫,倒是没好好过年,如今第二个年头了,好不容易可以和爹娘团聚,他却去领兵打仗了。
不过看着这信上,陆琉告知她自己一些安好,又罗罗嗦嗦的朝着她叮嘱了一番,江妙便可以想像他在那边牵挂着她的模样。
瞧着信中苍劲有力的字迹,江妙忍不住将信贴在自己的脸上。
江妙笑了笑,看完了信,便让宝巾磨了磨,给陆琉写了一封信,连夜送了出去。
因收到了陆琉的来信,这日江妙的心情好了些,晚上唱着童谣哄着小家伙入睡,自个儿是兴奋了好一阵子,才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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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次日,宫里却发生了大事儿。
江妙闻声进了皇宫,直奔坤和宫而去,便见那霍璿面容憔悴,仿佛是一夜未眠的样子。江妙知晓霍璿是个极爱惜自己身子的,心下便担忧道:「璿姐姐,怎么了?」
霍璿将江妙当真亲姐妹般,素来是无话不说的,真要论起来,关系比堂姐霍薇还要更亲密些。她瞧着江妙,也没瞒着,说道:「是皇上的事儿。」
江妙也依稀听到了一些。仿佛是同庄太妃有关的,只是具体是什么,倒也不清楚。
霍璿说道:「皇上自幼丧母,因庄妃同荣妃亲如姐妹,且庄妃又是个没有子嗣的,皇上和长公主才养在了庄妃的膝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关系就算不是亲母子,也胜似亲母子了。可昨儿才知,但年荣妃同先皇生出嫌隙,是庄妃从中作梗,而荣妃无端端染上瘟疫,也是因为庄妃……」
江妙有些怔住了。
这意思便是说,荣妃是庄太妃害死的。
她自然晓得,这景惠帝有些方面同陆琉有些像,特别是对身边的人,就是因为他自小没了娘亲,所以格外孝顺庄太妃,也更珍惜身边人的感情。这后宫之中的人皆知,那太后是个不好惹的,可这位庄太妃,却是更加惹不起的。
能在后宫过得如鱼得水的,那庄太妃又岂会像面上看起来那般温婉嫺静、平易近人?
江妙问道:「那皇上呢?」
提起景惠帝,霍璿便道:「自昨晚起,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谁也不让进。我去瞧过了,也不让我进去。」
说不许进,还真不进去了吗?
江妙固然不喜欢景惠帝,却明白景惠帝对霍璿是动了真感情的,这个时候,景惠帝是最需要她的。江妙立马握着霍璿的手,说道:「璿姐姐,你是皇上心里最在意的人,这会儿你坐在这里担忧也没用,还是进去瞧瞧他吧。他是一国之君,有些时候不能由着性子来,你去劝劝他,安慰安慰他,比谁都管用。」
霍璿登时如醍醐灌顶一般,心叹自己当真是糊涂了。这贤慧大度的皇后当惯了,便事事遵循他的意思,半分不敢违背……霍璿看着江妙,说道:「好,我这就过去。」
江妙笑笑,点头道:「去吧。即便他还没走到你的心里,可终究是你的夫君,有什么事情,是夫妻同心还扛不过去的?」
霍璿是个做事直接的,听了她的话,便直奔御书房。瞧着霍璿的背影,江妙当真有些羡慕……
夫妻同心,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和陆琉夫妻同心,陪他披荆斩枣、共度难关呢?
她这般劝着霍璿去安慰景惠帝,希望景惠帝早日振作,除却她同霍璿的关系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她的夫君辛辛苦苦替这位年轻帝王打江山,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坐稳皇位,当一个明君。
陆琉的心愿,便是她的心愿。
她不想陆琉的心血白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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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璿急急忙忙进了御书房,因她是皇后,外头的侍卫也拿她没辙。再说了,到了这份上儿,皇后能进去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他们当奴才的听了皇上的旨意这么守着,若是里面皇上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也是担待不起的。便是意思意思拦了拦,就让她进去了。
霍璿行色匆匆,进了御书房,便四处逡视一番,乍一看倒是没看到景惠帝的声音,还是细细找了找,才在那书御案后的角落里,看到穿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景惠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地上。
霍璿登时心头一紧,缓步过去,不像昔日那般恭敬,只蹲了下去,同他平视,开口道:「皇上?」
景惠帝的脑袋原是低着的,听到了声响,才慢慢抬起了脑袋,看了霍璿一眼。景惠帝也是一宿未睡,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表情却还算温和,启唇道:「你来了……」
这哪是昔日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
即便没有男女之情,可二人也是朝夕相处,共同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孩子的,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霍璿伸手握着他搁在膝上的双手,这御书房因为一夜不许人进去,里面炭火早就灭了,这大冬天的,就这般坐在地上,身子早就变得冰冷。而景惠帝身上只穿了一身龙袍,连厚实点的外套都没披。
霍璿立马将自己身上金丝绣凤凰的斗篷解了下来,胡乱的披在景惠帝的身上,到底是已经当了娘亲的人,照顾起人来,还是挺熟练的。却不知霍璿这小小的举止,令景惠帝忍不住伸出了手,将这位相敬如宾的妻子拥到了怀里,颤着声儿道:「阿璿,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霍璿没多想,说道:「好。」这倒是她的心里话,起初她对景惠帝存着厌恶,连他碰一下自己,都觉得恶心。可她心里却早已明白,这辈子不可能离开这座皇宫。霍璿又道,「皇上,地上凉,咱们先起来,好不好?」
这语气,像哄小孩子似的,也是霍璿从未对他有过的。
霍璿见他没出声,便自顾自扶他起来。只是景惠帝坐了太久,这四肢早就麻木了,高大的身躯踉跄的一下,便直直压在了她的身上。霍璿深吸了一口气,才将他扶着坐在了柔软的龙椅之上。
景惠帝却当真像个孩子似的,半刻都不肯离开她。平日里他对她小心翼翼,每行一步便会细细打量她的脸色,如今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抱着这个柔软馨香的娇躯,任性的不肯松手。
景惠帝道:「先前朕总是觉得,就算自幼丧母,可我好歹还有个疼爱我的母妃。母妃待我很好,皇姐也一直护着我,四岁那年,朕又同堂兄成了好兄弟。你兴许不知道,朕的这位堂兄,素来没将人放在眼里,即便朕是皇子,他也不会主动和我玩儿。朕那个时候,被父皇和母妃护着,又有个自小护短的皇姐,哪里遇到过这般性子冷淡之人?朕便想法子黏着他,和他说话,他不理不睬,可朕就是不服输,想着一定要和他成为好朋友……直到那一回随父皇一同去西山狩猎,朕和他一道在林中,和众人走散了。朕害怕极了,生怕会被林中的野兽吃掉,可这个比朕只大上几岁的堂兄,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这回之后,朕越发的钦佩他,想着自己也该同他一样,成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大丈夫。」
说着,他看了看怀里静静听他说话的妻子,继续道,「……堂兄性子冷淡,可朕知道,他待身边的人是很好的。朕同他成了朋友之后,借着父皇去宣王府的一回,缠着堂兄一起溜出府去。只是朕什么都不懂,连累堂兄和朕一道被一**乞丐抢了身上值钱的东西,还被揍了一顿。朕想逞强,替他挡了几拳。堂兄再厉害也是个孩子,比朕伤得重些,可最后还是他背着朕回了宣王府……最后,父皇抱着朕心疼了一番,带回宫养伤,而朕的堂兄,身上带着伤,却又被他爹爹打了一顿。」
想起这些事情,景惠帝便觉得,这些事情仿佛还在昨日一般。
他道:「现在想起来,朕除了时常给他惹麻烦,压根儿没替他做过什么。阿璿,朕想你心里眼里都是朕,所以看到你打从心底里佩服堂兄,朕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朕嫉妒他,也想证明给你看,他能做到的,朕一样都能做到,总有一日,你也会想佩服堂兄那样佩服朕……可是如今,竟连母妃都是恨着朕的,皇姐也因为堂兄的事情,同朕闹得不愉快……阿璿,朕真的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了。」
霍璿听了,也是眼眶泛酸,捧着他的脸,说道:「这会儿臣妾过来,是听了妙妙的劝。臣妾一直敬着皇上,不敢违背皇上的命令。只是妙妙说得对,咱们夫妻一心,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扛过去的。太妃没将你当成儿子,心里恨着你,可如今你有臣妾,有宸儿……长公主对你失望,可心里还是在意你的,宣王和薛驸马正在同北燕国殊死奋战,替皇上守着大梁的边疆,皇上切莫让他们失望了。」
景惠帝翕了翕唇,欲言又止道:「阿璿,那你呢?你恨朕吗?」
霍璿没急着回答,目光直视景惠帝,说道:「是臣妾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可却是不恨你的。皇上对臣妾上心,只是因为臣妾愿意替你舍命。可有些事情,臣妾也瞒着你,臣妾也算计过你,也计较过一些事情……而如今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臣妾想要的,只是宸儿能够开开心心的长大成人,还有……」
她看着面前这个愿意在她面前暴露所有弱点的男人,微笑道,「臣妾希望皇上能当一个好皇帝,不要让在意皇上的人失望。这是长公主希望的,宣王希望的,也是臣妾希望的。」
景惠帝笑了笑,孩子气的急急握着妻子的手,眼眶泛着泪道:「好,朕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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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江妙坐在坤和宫,着急的等着御书房那里的消息,待听得霍璿身旁的宫婢传来好消息,江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江妙等着霍璿回来,未料等来的,却是霍璿和景惠帝帝后二人。
江妙屈膝行礼,景惠帝忙道:「这儿没什么外人,堂嫂不必多礼。」
如此,江妙还是做到礼数周到。
见着江妙,景惠帝有些心虚,保证道:「堂嫂放心,这是朕最后一回让堂兄替朕涉险。」
这便是江妙最希望听到的答案了。看着面前这个释怀的年轻帝王,江妙没说一些客套话,毕竟心里是存着一些小自私的,当妻子的,哪里希望自己的夫君经历这种危险的事情?当下便再次屈膝道:「多谢皇上。」
景惠帝见江妙大方,没计较他之前的小性子,心里也是释怀了不少。想着自己那位劳碌了这么多年的堂兄,好不容易有了妻儿过起安慰日子的时候,他却不要脸的让他代替自己涉陷,当真觉得自己当时太过混帐。
景惠帝暗暗懊恼。
待景惠帝想着等陆琉回来,该如何同他说话,又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打小护着自己的皇姐消气时,前线那边却传来了消息。
军营遭遇北燕国士兵偷袭,宣王陆琉中毒箭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