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盗匪们被打得满地找牙,一边狠狠地诅咒持剑而立的少年,一边拾起散落的金银器具落荒而逃。姜颜背着书篓出去,喘着气道:「你的伤口没事罢?」

伤口有些裂开了,绷带上又有新的血液渗出,苻离牵着那匹瘦马,握拳抵着鼻尖咳了声,哑声道:「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姜颜放下书篓,解开他被血浸透的绷带,又将最后一点止血的草药塞入嘴里嚼碎。

苻离衣襟半解,脖子上的半块玉犹在,勾起了姜颜的许多思绪。她微微失神了一会儿,才在苻离不耐之前吐出药泥拍在他伤处,忍着苦含糊道,「你莫嫌弃。我知道你爱干净,但没有别的法子了。」

肩背的伤被姜颜更仔细地包紮好,苻离沉默着将衣襟合拢,难得乖巧。

「有人吗……救我!」

大门敞开的宅邸内传来一个女人痛苦至极的哭喊,姜颜猛然回头,望着溅了血迹的大门道:「里面有人。」

「救命啊!求求你,谁都可以,救救我……」声音还在继续,较先前衰弱了许多,听得出是真的痛楚至极、绝望至极。

苻离自然也听见了,可两人现今自身难保,哪还能顾及他人性命?

两人牵着马在原地站了片刻,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姜颜问道:「救吗?」

救人是情分,不救是本分,只是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掉头离开,终有一日会良心不安。

苻离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吐出一字:「救。」

闻言姜颜抹了把脏污的脸,绽开一抹明媚的笑来。

心中狭义在,何言死与生?先生教导所言,大抵如此。

求救声越来越衰弱,姜颜跨过血迹斑斑的前庭,寻声来到西厢房,推开门一看,登时愣住了。

这原本应是大户人家,能逃的都逃走了,不能逃的都被盗匪杀死了,两个年长的女人的屍体就横在阶下,而屋中躺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

妇人姣好的面容十分苍白,鬓发被汗水湿透,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被褥下全是不知名的液体和血迹,正捂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疼得撕心裂肺。苻离跟在姜颜身后,只看了一眼便猛地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道:「她这是……」

「临产了。」姜颜道。

见到有汉人前来,妇人枯死的眼中迸发出一线生机,朝姜颜伸出一只手,就像是要抓住什么一缕阳光似的,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腹中的孩儿……求求你了!」

妇人那直勾勾的眼神,像极了拼死护住典籍的季平。

姜颜按捺住眼眶的酸涩,很快恢复了镇静,她当机立断地掩上房门,对外头候着的苻离道:「苻大公子,辛苦你弄一盆热水过来,还要烫过的剪刀和布条。」

接着,她撸起袖子掀开被褥,将妇人被血水浸透的里裤脱了下来,让她支起腿,问道:「疼了多久了?」

「六个……时辰……」妇人面色煞白,喘息着道,「头胎,强盗杀了嬷嬷,我受了惊,生不下来。」说罢,又是痛得惨叫一声。

姜颜咬着唇道:「你别怕。我没有接过生,能帮你的有限,要靠你自己努力。」

「求你,剪开。再生不下来,我儿就没命了。」妇人眼角有泪,和冷汗混在一起淌下,浸湿了枕头。

姜颜愣了片刻,才明白妇人所说的『剪开』是剪哪里。

她猛地摇头:「没有止血药,你会死的!」

妇人嘴唇抖动,哀求地望着姜颜。

妇人受惊难产,两刻钟后才勉强看到胎儿的头,但产妇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出血,飙出的血柱喷了姜颜满手。

姜颜是个未婚的少女,她不知道怎么给产妇止血,没人教过她这些。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尊严,什么教养,女人的一切美好全部都被苦难和痛楚击得粉碎,只能凭本能在泥泞中挣扎。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给妇人接生。当胎儿连着一堆秽物从血泊中降生,当一抹响亮的啼哭伴随着云层后的阳光倾泻,姜颜浑身脱力,冷汗涔涔,只能靠着床沿跌坐,任凭血污的双手垂在身侧,咬着唇无声痛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或许是为了满目疮痍烽烟四起,或许是为了生命的脆弱与坚强。

哭过之后,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拭去眼泪,红着双眼剪断脐带,用床头的棉袄将婴儿仔细包裹好,轻轻放在面色惨白、双目空洞的年轻母亲身边。

「恭喜夫人,是个公子。」姜颜挤出一个笑道。

妇人枯死的眼睛一亮,煞白的唇蠕动,断断续续道:「他爹乃……朔州参将……李广英……谢谢你……来世我必……」

气息掐断,妇人眼中的光彩湮灭,头缓缓侧向一边,似是在婴儿的脸上印上一吻,而后再没了声息。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苻离回首,满手是血的姜颜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眼睛红红,看着他说:「苻离,我想带他会朔州。」

苻离神色平静,点头道:「好。」

一骑飞奔,踏雪溅泥直奔朔州城下。

苻离勒马,抬眸望着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弓弩手道:「国子监学生苻离携带魏晋古籍孤本三十七卷归来,求见蔡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