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红粉紧簇, 绿意新萌, 满城皆是二月初的美丽, 阳光轻柔地落在墙头横斜的桃花上,点亮了那一抹独属於初春的娇艳。
又是一年入学礼,国子监门前人群熙攘, 身着儒服的监生们相互拱手问好,三三两两地结伴谈些趣事, 热闹不减当年。姜颜同阮玉下了马车, 将沉甸甸的书袋和包袱背在肩上, 扭了扭睡得酸痛的脖子道:「路上连日大雨,险些耽搁。好在赶上了入学礼, 否则非得因逾期未至, 而被岑司业赶出国子监不可!」
「阿颜, 你的束修礼带了么?」阮玉知道姜家清廉并不富庶, 便软声道,「我刚巧多带了些, 你若需要便挑几样。」
「不用, 我带啦!」姜颜拍了拍肩上的包袱,「绢帛四匹, 早备好了。」
二人穿过来往的儒生,上了门前石阶,忽然听闻一个戏谑的声音穿过人群传来,唤道:「玉葫芦!」
阮玉嘴角的笑容淡去,僵在原地, 显出几分紧张和不自在。
姜颜嘴角的笑意凉了些许,回身一看,只见平津侯之子薛睿吊儿郎当地站着,身边还放了几箱子的文房四宝和珍宝服饰,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在马车上卸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国子监享福来了,排场大得很。
见阮玉没有理他,薛睿仰着头走来,让一名娇艳的侍婢给他整理衣襟,虚着眼道:「数月未见,玉葫芦又妙曼了许多,用先贤的话怎么说来着?噢,对了!叫做『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身旁一名儒生见了,忍不住抱不平道:「世子,这里是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的门前,你还是注意些,莫用淫词艳曲贬低他人。」
薛睿听而不闻,只油嘴滑舌道:「这可是诗圣杜子美的诗作,怎可说是淫词艳曲?」他嗓门大,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看来,在阮玉和薛睿身上来回打探。
那儒生被堵了个哑口无言,爱莫能助地叹了声。
阮玉是个温柔胆小的姑娘,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登徒子戏弄,登时涨红了脸,哀求般道:「阿颜,我们走罢,我不想见到他。」
「这种人你越是害怕他,他便欺负得越起劲!」姜颜眼眸一转,存心要给这纨絝一点颜色看,便低声对阮玉道,「阿玉,你速去请岑司业过来。」
「阿颜……」
「我自有分寸,快去!」
说罢,姜颜整理神色,气定神闲地朝薛睿一拱手。
薛睿好色,见姜小美人儿朝自己行礼,心中本是欢喜,谁知对方是只披了美人皮的小兽,绵里藏针,抬首间变了语气,笑眯眯道,「薛公子如此博学,想必知道亚圣孟子有言『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薛睿听出了她的讥讽,勃然色变,「你什么意思?」
「薛公子听不懂?那我换一个。冯子都狗仗人势调戏当垆卖酒的胡姬,却被反唇相讥『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这个典故你可曾听过?」
「你!」
「诗仙太白亦云:『白鹭之白非纯真,外洁其色心匪仁』,骂的就是某些道貌岸然,却行苟且之事的禽兽呢。」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薛睿将美婢推至一旁,伸手朝姜颜摸去,咬牙道,「你有什么资格,敢这样嘲弄小爷!」
那只脏手还未触碰到姜颜,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冷声道:「她策论第一,曾得太子皇后金口夸赞,朔州逢乱又护牍有功,凭这几点还不够教训你?」
这个嗓音太过熟悉,姜颜扭头一看,果然,看到苻离披着一身浅淡的阳光走来,站在门口光影交错的地方,一半面容隐在阴影里,眸子冷冽如冰。
苻家地位并不输於薛家,苻离又与太子亲如兄弟,薛睿投鼠忌器,不得已收回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苻离,这事和你无关,你莫要处处和我作对,惹恼了薛家,你苻家也别想全身而退!」
正剑拔弩张,忽闻一声苍老威严的低喝传来:「圣贤之地,闹什么!」
众人抬头,不禁心头一紧,忙立侍道旁,恭恭敬敬地朝门内那道瘦小苍劲的身影行礼,齐声道:「学生见过岑司业!」
薛睿满肚子火发不出,憋着脸朝岑司业硬声道:「司业。」
「如此朽木,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有儒生气度!」岑司业瞥了一眼堆了满地的奢靡器具,又看到那名奴颜媚骨的侍婢,面色更是铁青,指着薛睿道,「你别以为老夫糊涂了,不知道你戏弄同窗、仗势欺人,满脑子的腌臢念头!」
「司业,明明是……」
「住口!去面壁,抄律文一遍,禁食半日!」
这场闹剧最终以『薛王八』拂袖离去,心不甘情不愿地面壁收场。姜颜望着薛睿的背影,狠狠嗤了一声:「活该!」
嗤完才发现苻离正直直地望着自己,目光中的寒霜融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姜颜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只觉得被他那样认真的望着时,莫名的有些许局促和心悸,不敢与他长久对视。
她朝他展颜一笑,拢袖躬身问礼。苻离亦是躬身,施以回礼。喧嚣远去,风声静谧,两人这般温文有礼的模样,倒和一年前的针锋相对大不相同。
正想着,魏惊鸿不知何时杵到了躬身相对的两人中间,叉着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而后问道:「你们这是在拜堂呢?」
姜颜、苻离:「……」
去监丞处勾了名字,稍后便是入学例行的祭拜至圣先师大典,儒生们需沐浴更衣、焚香礼至。姜颜在辛字二号房铺床叠被,随意一瞥,发现一旁空了两个位子,纱帘上的木牌也被摘去了,便问阮玉道:「顾珍珠和宋雨柔为何还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