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山腰,已能听闻潺潺的流水声,拨开横生的小竹子走去,布满青苔的圆石小路尽头是一汪曲折清澈的小溪。魏惊鸿和苻离等人已先行一步到了此处,见到姜颜、阮玉和邬眠雪三人前来,魏惊鸿手里拿着一截新摘的小麻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笑眯眯地朝姑娘们招手:「这边这边!等你们好久了!」
姜颜满身热汗,后背清透的春衫湿了一小块,抆着额头的汗一路蹦过去道:「你们在烤什么?好香啊!」
程温往火堆中加了两根干树枝,脸色有些病态的白,似乎颇有劳累,不太精神,勉强笑道:「烤鱼,方才苻公子在溪水里叉的。」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团蒲,贴心道:「阮姑娘,你们过来歇会儿罢,鱼很快就烤好了。」
「两条鱼不够分啊,苻离,要不你再去抓两条?」魏惊鸿盘腿坐在草地上,笑得狐狸似的狡黠。
苻离下意识看了姜颜一眼。
姜颜会意,忙摆手道:「我不要,我不喜欢吃鱼。」於是苻离回复魏惊鸿:「你自己抓去。」
魏惊鸿颇为幽怨,骂了声『见色忘义』。
竹林中又是一阵窸窣细响,有脚步声靠近,姜颜坐在溪边用手扇风,闻声望去,好奇道:「除了我们,还有谁要来么?」
话音刚落,一条熟悉的身影从竹林中钻出。见到他的一瞬,姜颜和邬眠雪都怔住了,显然未曾料到姗姗来冲的竟然是他。
季悬。
倒是魏惊鸿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门热忱道:「思危,你来了?过来坐啊。」
季悬,字思危。他哥哥季平,字居安。
本是『居安思危』的一对好兄弟,如今却只剩下孤独一人。
「魏公子邀我前来的,打扰大家雅兴了。」季悬淡淡一笑,沿着溪水坐下。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犹疑了好一会儿,才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朝苻离举杯道:「苻大公子,这杯酒我敬你。当初兄长遭难,我一时接受不能,对你说了许多气话,实属无意,望大公子见谅!」
苻离垂下淡漠的眼睛,沉默着倒了一杯酒,回敬季悬:「我并未放在心上。」
季悬舒了一口气,同苻离一起仰首饮尽此杯,便算是恩怨两消。
困了许久的心结解开,姜颜看在眼里,也挺为苻离高兴的。
春日融融,草长莺飞,鼻端氤氲着清爽的草木香。几人聊了一会儿,吃了些自带的糕点零嘴,魏惊鸿便提议道:「正是阳春三月,不如我们也来玩曲水流觞应应景罢。」
说着,他自顾自取了木质的酒杯倒满酒,置於溪水的上流,再命几人沿着溪流两旁而坐,酒杯顺流而下停留在谁的面前,谁就得取了酒水饮尽,再赋诗一句助兴。
也是巧了,第一杯酒停到了魏惊鸿面前。他在姜颜和邬眠雪的鼓掌声里取走面前的酒杯饮尽,而后颇为风雅地摇扇赋道:「眉峰烟柳色,唇染海棠红。」
才说了两句,姜颜便忍不住笑道:「这个不好。」
魏惊鸿不服气:「如何不好?天下万物,唯美人百歌不腻。」
「你堂堂男子却满嘴闺怨之语,自然不好。不如,我替你作下两句。」说着,姜颜侧首思索片刻,吟道,「眉峰烟柳色,唇染海棠红。一朝拭脂粉,策马挽大弓。」
「有意思。」程温评道,「魏公子前两句绘出女子的柔美,而姜姑娘补写的下两句却扭转干坤,使其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柔中带刚,倒比传统的闺阁形象更别致。」
魏惊鸿道:「我这娇滴滴的美人,到了她那就变成了味儿,哪里好了!」
姜颜挑着眉反击:「前日是谁当着所有的人面说什么独爱巾帼女英雄,喜欢阿雪这样的?」
於是一行人大笑。
苻离数次张嘴都插不上话,只得绷紧了脸色,冷眼看着同姜颜斗嘴的魏惊鸿,头顶如同笼罩着一层阴云,指节用力,险些捏碎掌中的酒杯。
正此时,一只酒杯顺着溪水弯弯曲曲淌下,转了个圈,停留在苻离面前。於是魏惊鸿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对一脸冷漠的苻离道:「苻离你快赋诗一首,给这个嚣张至极的姜小娘子一点颜色瞧瞧,挫挫她的锐气!」
众人瞩目中,苻离气定神闲地取了沾着溪水的酒杯,仰首一饮而尽,下颌连着脖颈曲线优美,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英气而又洒脱。而后他抬袖一抹嘴角,清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姜颜,缓缓开口道:「日月可崩摧,期诺不可绝。和氏玉犹在,安敢毁故约?」
他这诗是对着姜颜作的,很明显是念给她一个人听。
姜颜一脸茫然:「和氏玉?」怎么突然提起『玉』字?
魏惊鸿摸着下巴:「我怎么觉得这首诗酸酸的?」
邬眠雪点头:「我也觉得。」
阮玉举手:「我也觉得。」
程温:「我也……呃,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