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嘴角抽了抽,很配合地说:「是嘛。」
苻离笃定点头。
……
吃了七日的私厨,姜颜的舌头都养刁了不少,再次面对会馔堂的『忆苦思甜饭』很是愁眉苦脸了一番。
到了五月,国子学中又增开了一门『礼乐』课业,专授大雅之音。
自古以来,琴瑟琵琶横笛竖箫埙鼓二胡编钟被誉为十大乐器,而古琴则为百乐之首。姜颜跟着母亲学过几年的琴瑟,不过略通皮毛,倒是阮玉的一曲琵琶艳惊四座,令博士啧啧称赞。
讲解琴瑟之时,博士问在座有无学过者,可上台展示一曲。
到了功利浮躁的如今,瑟这种弦乐是没有几个男子会学的,姜颜便自告奋勇举了手。谁知才将手按在瑟弦上,便听见魏惊鸿在下头笑道:「先生,古来都道『琴瑟和鸣』,光有瑟而无古琴该多无聊啊!」
博士连连摇首笑道:「琴瑟和鸣多指夫妻情爱,於此处合奏不妥。」
魏惊鸿道:「学生们俱是诚心求学,心无杂念,还请先生莫要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如此一说,博士也觉得在理,便问道:「何人会鼓琴?」
一旁,某位儒生刚要举手,却被眼疾手快的魏惊鸿一把按回去,笑吟吟道:「回先生,苻离会鼓琴!」
姜颜讶然望去,便见魏惊鸿一个劲地朝眨眼,打的什么鬼主意已昭然若揭。
於是,姜颜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苻离起身走来,朝捻须微笑的博士行礼毕,这才无比自然地坐在姜颜身侧一丈远的地方,修长的指节按在琴弦上,清冷的气质倒和古琴十分契合。他问道:「共奏何曲?」
姜颜失神了一会儿,才说:「《风入松》?」
苻离微微点头,定神之间,指腹一滑,拨出音节,浑厚的一声涤荡心神,扫除一切杂念,使人不得不屏气敛神。
琴音唤回姜颜飘散的神智,她亦鼓瑟和鸣。琴声苍茫浑厚,瑟声悦耳空灵,和鸣之下宛若天籁,清冷通透如流水凤鸣。苻离的琴音自带肃杀之气,仿佛落叶萧萧中有一剑荡来,少年侠客横扫四方。
姜颜乐艺平平,很快被铮铮的古琴音盖了风头。一曲毕,竟是余音尤颤,久久不散。
下头的人静了一会儿,才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博士说:苻离的琴音里似乎藏有千军万马,连幽静的《风入松》都能弹出大战在即的紧张。
而姜颜知道,或许终有一天他真能脱去一身儒服,领千军万马而来镇守四方。
两人合奏的一曲在国子学内很是掀起了一阵话题。第二日,姜颜问他:「苻大公子的琴艺,是哪位高人所授?」
苻离答道:「并非高人,是幼时家母传授。」
「你母亲?」说起来,姜颜似乎从未听人提及过苻家主母,便忍不住问道:「那令堂的琴艺定是更胜一筹,若有机会相见,我也要她传授一二。」
听罢,苻离怔愣了片刻,方垂下眼睑道:「家母已过世十载。」见姜颜神情由愕然转为愧疚,他低声道,「我没事,勿要担心。」
姜颜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直到五月底,程温的妹妹病逝,琴瑟的话题才渐渐消散在夏日的凄风苦雨中。
早听闻程温的妹子越发不行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适逢朔望,姜颜和阮玉赶到程温家为程二姑娘送行时,程家人正和几个男人闹得不可开交,而程二姑娘的棺椁还停在破败的院落中,明黄的纸钱被践踏成泥,颇为凄恻。
男人们不知嚷了几句什么,程家那瘦骨伶仃的老母便软倒在泥水里,哭得撕心裂肺。程温穿着丧服,面色惨白如纸,沉默着去扶几欲昏倒的老母亲。
雷雨轰鸣,水洼四溅,道旁挤了一堆披蓑戴笠的看热闹的人。马车无法通行,姜颜和阮玉索性撑伞下了马车,在哗哗的雨声中问一旁看热闹的大娘道:「劳驾请问,时辰到了,程二姑娘怎么还未出殡?他们在吵什么?」
矮胖大娘看热闹正起劲,也没问来者是谁,举着破了边的黄油伞道:「唉,还能是吵什么!程家那些远房叔伯们不让巧娘葬入祖坟呗,会脏了程家的地儿!」
「为何?」姜颜道,「程二姑娘并未成婚,便算是程家的一员,为何不让她葬入程家的坟地?」
闻言,大娘这才掀开眼皮看了姜颜一眼,面露古怪道:「姑娘想必是城里来的,不知道程家的龌龊事儿。」说罢,大娘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三四年前,巧娘出门给她兄长送饭食,在回来的路上被男人拖到田地里给……那个了!」
姜颜和阮玉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大娘嘴里的『那个』指的是什么,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更冷的是,大娘啐了一口,用一种看肮脏爬虫般的、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狼狈的程家母子,冷然笑道:「亏得那巧娘被弄成那样还有脸回来!后来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便在晚上投了湖,谁知又被他哥给救了,成了个半死不死的残废!要我说啊,当初她溺死了倒还干净些!」
说完,又是狠狠啐了一口。
「……」
阿爹说的没错,这世间最险恶的向来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人心。
姜颜木然站在道旁,明明是闷热的雷雨夏日,却如坠冰窖,冷到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