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已经看不到姜颜的身影了,苻离将目光收回,淡色的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
苻璟却是先一步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轻声道:「兄长尽管放心地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家中一切有我。」
闻言,苻离眼中闪过一抹讶然,转头打量着身旁这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
十几年来,众人皆知苻首辅有个聪慧绝顶、文武双全的大公子,却从没有人关注过苻家老二。这个少年一直生活在兄长的光环之下,却难得没有一丝阴霾之气,不争不抢,不妒不忌。
若苻离是天上的太阳,耀眼刺目,苻璟必定是夜空的星辰,温润安静。明知只要太阳还在空中,众人便见不到星辰的光辉,他依旧舍不得金乌落下。
「阿璟,父亲便拜托你了。」许久,苻离缓缓抬手抬手,按了按苻璟尚且瘦弱的肩,「身为苻家长子,我并非没有想过妥协,以翰墨书香聊以度日。可入了国子监后,我才发现自己办不到,在国子监修学两年半,姜颜是我仅有的一丝乐趣。」
天下读书人何止千千万,可真正能守护一方平安的将领却是少之又少。故而读书虽是千万人所向,他偏要逆其道而行之。
见苻离面色凝重,苻璟安慰道,「兄长莫要担心,父亲只是说一时气话,即便看在母亲的份上,也不会真正与你断绝关系。其实,父亲早已萌生退隐之意,需要有个人在几年内接替他入仕,稳住苻家近百年的基业。我自小文弱,不会舞剑也不会兵法,读书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少年音低而干净,浅笑着郑重道,「所以,兄长不必有顾虑,我会替苻家参加科考,完成父亲的夙愿。」
苻离久久伫立,而后点头:「好。」
西方残阳未落,东方的一颗星辰已经伴随着残月隐隐升起,星日同辉,各耀一方。
阶前,兄弟俩击掌为盟。
八月,宫中传来了年底要祭天的消息。
今年皇后的身体不太康健,年初战乱不休,年中又恰逢洪灾,诸多不幸,故而天家很是重视这次祭天大典,除了往常惯有的迎神祝文等形式外,礼部还特地命国子监复原周礼大雅之音,以此祝神。
以正统音乐祝神非同小事,故而冯祭酒极为重视,从擅古乐的学生中选了数十名最优者,姜颜和阮玉有幸选中,负责鼓瑟和琵琶。
苻离走了,负责古琴的便换成了一名叫王禕的太学生,便是那日魏惊鸿提议『琴瑟和鸣』时举了手,却被魏惊鸿强行压下的学生。
王禕很勤奋,无奈有苻离珠玉在前,他便显得相形见绌,又与姜颜心意不通,一首古曲练了七八日都合不到一块儿。今日又练了一个多时辰,还是频频出错,饶是姜颜都有些丧气了。
「对不住对不住,姜姑娘,我……我再好好练练。」王禕很是惭愧,轮廓分明的脸涨得通红,连连作揖道歉,「是我学艺不精,连累姑娘了。」
「不怪你,我状态也不甚好。」姜颜十指按在古瑟弦上,指尖发疼发胀,轻叹一声道,「今日便到这罢,明天辰时再来。」
「哎呀,李义山说得好啊!『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正要收工起身,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声。
姜颜抬眼望去,便见魏惊鸿笑吟吟地倚在门口,手中折扇风雅扇动,只是扇面上的字由『有钱』换成了『有颜』,看上去挺不正经的。
姜颜笑了,伸了伸腰道:「你的萧练好了?」
这次祝神之乐,魏惊鸿被冯祭酒选去吹箫,一开始魏惊鸿还不乐意,私下叽叽歪歪地嫌弃吹箫十分不正经,还被太学生们私下嘲弄了好一阵。虽然不明白不正经在何处,但是在姜颜看来,天底下再没有比魏惊鸿还不正经的人了。
所以,冯祭酒慧眼识英才。
「早练好了!今日和吹笛的那位仁兄合奏成功,一曲古调引得百鸟飞来,盘旋於空中久久不愿离去。」魏惊鸿口若悬河,说得活灵活现,「哎呀,你是没看到那盛况,可见我的技艺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阿颜,你别听他胡说!他那招魂似的萧声根本就是连枝头上的麻雀都吓跑了,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横地里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传来,却是装大家闺秀装上瘾了的将门虎女邬眠雪。
邬眠雪不遗余力地拆台,抿唇笑道:「一曲奏完,院内就只剩一只鸟。」
魏惊鸿下意识问道:「什么鸟?」
「惊鸿鸟呀!」姜颜和邬眠雪异口同声,一语双关,笑得肚疼。
魏惊鸿扇子也不摇了,叹了几声『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对姜颜道:「对了,我此番找你是有事转达。你快收拾收拾,跟我去个地方。」
话音刚落,邬眠雪一脸古怪地盯着他。
魏惊鸿一怔,反应过来,忙摆手道:「我不是我没有!魏某只是代传口信,约她的另有其人!」
姜颜愣了愣,起身道:「谁约我?」
「还能有谁?自然是苻大公……不,现在该改口,叫一声锦衣卫的苻校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