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早料到如此,苻离握紧刀柄,眉间的阴影更浓了些,低声道:「此事不用你担忧,我自会解决。」
「好,正好我乐得清闲。」姜颜欣然应允,又道,「不过你也要小心,宫中的凶险,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我入宫年岁比你长,哪用你操心。」苻离极低地说了声,又垂眼沉沉地望着他,不甚愉悦道,「你与太子比肩而行,说了什么?」
『比肩而行』咬字极重,带着些许酸意。
姜颜忍不住笑道:「百户大人,我明明在他身后一步好么?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与他比肩而行啦?至於聊了什么,倒是说起太子殿下年少时由苻首辅讲解『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事,当时某位不识好歹的伴读还质问苻首辅,说什么『有这个时间去取悦女人,倒不如练剑!』」
说到此,姜颜抬眼望着苻离,啧啧笑道:「你听听这像什么话?也不知这位口气狂妄的少年郎是谁,总之,若他将来的女人得知自己还比不上一把冷冰冰的刀剑,定要伤神伤心了。」
苻离露出些许恼怒,扭过头道:「这是朱文礼胡诌出来的离间计,不可信。」
他恼羞成怒,姜颜偏要凑上去,故意拉长语调问:「当真如此?」
苻离抬手抵着鼻尖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想去何处逛逛?」
「……」又来这招?
见姜颜但笑不语,苻离自作主张道:「可要去翰林院看看?」
翰林院是历代状元才子的汇集地,闻言,姜颜也顾不得打趣苻离了,笑吟吟说:「这次应天府乡试,我只考了第二呢,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得殿试前三?」
「能和我一较高下的,必定状元之才。」苻离嘴角泛起一个矜贵浅淡的笑意,朝她抬了抬下颌道,「走。认识了路,也便於我以后来找你。」
两人从长安左门出,经过宗人府,右拐,便见一座静穆的殿宇,牌匾上书「翰林院」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姜颜伸手摸了摸门前的石兽,绕着高墙走了几丈远,隐约听见里头有人员来往的声音,皱了皱鼻子,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书墨香。
殿内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姜颜便在外墙和门口看了几圈,即便如此,也足以令人心潮澎湃。
这便是翰林院,国史之源,诏书起草处,亦是无数才子仕途的起点。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颜忽的回过头问苻离:「若是今日我未能全身而退,你会如何?」
苻离怀抱绣春刀倚墙站立,道:「动用一切关系,带你走。」
「若我将来落榜呢?」
「我便养你。」
姜颜心中一动,却仰首望着墙头横斜的枝丫道:「谁要你养?我若能被驯服,便不是姜颜了。」
空中几点鸟雀掠过,阳光正好,落在她窍细的身量上,映着红墙黛瓦,如同一幅明丽的画。
……
许是会试临近,姜颜整日奔波於各位博士、司业之间,求学请教,作诗策论,回过神来时应天府已笼罩在一片隆冬的萧瑟中。
落叶已尽,枯枝横斜,姜颜手拿书卷敲着掌心,一袭素色的儒服飘颻蹁跹。刚从典籍楼出来,便在月洞门前撞见许久未见的魏惊鸿。
这人还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逢人三分笑意,手中折扇不离手,扇面上写着『惊鸿踏雪』四字,竟是巧妙地将自己的名字和邬眠雪的名字融於其中。
「正找要你!」魏惊鸿弯着桃花眼倚在月洞门上,合拢纸扇直入主题,「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姜颜握着书卷,慢悠悠点评道:「许久不见,你这搭话的本事还是这般俗气,不见一点长进。」
「那就先说好消息罢。」魏惊鸿自顾自道,「听说苻离立功不少,明年有望升从五品副千户啦!」
这么快!
这几个月苻离到底做了什么?明年他也才及冠的年纪,竟能成为副千户?
真欣喜着,又见魏惊鸿抖开扇子,啧啧摇首道:「可惜花香百里便有狂蜂浪蝶,这坏消息么……」
姜颜懒得同他卖关子,道:「快说。」
「苻离少年英才,身上又没了婚约,兵部严侍郎闻风而动,有意献出自家小妹与之结秦晋之好。」
闻言,姜颜眼皮微颤,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
一切尽收眼底,魏惊鸿好整以暇,继续激她:「这都一个多月不见他了,你若再沉迷文墨冷落苻离,媒人就真上门为他说亲了!」
十一月初,朔望。
天有碎雪,呵气成冰,放眼望去,应天府的远山近水、楼台亭阁全成了雾蒙蒙白茫茫的一片。
茶舍临街的雅间内,小炉上热水沸腾,茶匙和茶包皆准备齐全,姜颜却无心理会,只专心致志地捧着手录的经义卷宗,时不时用朱笔在上头勾画圈点批注。
不多时,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继而一身青黛色武袍的苻离推门进来,解下积了薄雪的斗篷道:「久等了。」
姜颜穿着松青色袍子,跪坐在茶舍的案几后,『唔』了一声当做回应,忙着批注勾画,没空理会他。
室内静谧,苻离挂好斗篷,在姜颜对面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坐了一会儿,他伸手捻起茶包至於紫砂壶中,沏了茶坐定,姜颜依旧垂着眼睛看书,如老僧入定,超脱世俗。
将茶盏推至姜颜面前,苻离忍不住问:「姜颜,你没有话要问我?」
姜颜眼也不抬,云淡风轻道:「问你什么?」
「魏惊鸿不曾告诉你?」苻离拧眉,暗自将『办事不力』的魏某人剐了一千遍。
姜颜从书卷后抬起眼来,看到苻离冷着脸坐在对面,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搁笔搓了搓冻红的指尖,懒洋洋道,「如果你说的是兵部侍郎家的妹妹这事,我想,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