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的确累了,便脱了鞋子,合衣躺在厢房的小床上,侧身望着床前垂下的纱帘,又隔着纱帘打探苻离笔直端坐的身躯,忍不住问道:「苻离,鹿鸣宴之前,你是否去找冯祭酒和你爹了?」
纱帘外,苻离的身体僵了僵,不自然道:「我找他们作甚。」
姜颜猜到内情,垂下眼笑笑道:「没什么,我随口一问。」
过了一会儿,苻离道:「苻家本就欠姜家一个恩情,婚约虽没了,但恩情还在,我爹帮你是情理之中。」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
姜颜没有拆穿他,长长『唔』了一声,声音带着些许困倦的沙哑,问:「苻离,我执意参加科考是否会让你觉得两难?」
帘外之人几乎立刻反驳:「为何这么想?」
过了许久,姜颜疲倦的嗓音才有一搭没一搭传来,「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从未顾及过你和阿爹阿娘的看法,总是在一意孤行。」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尽胡思乱想。」
「……」
又过了许久,姜颜模模糊糊地说:「我不想连累你……要不,在我成功之前,你我暂时分开,疏远些罢。」
「姜颜!」一提到要分开,苻离隐隐有了怒意,倏地起身撩开纱帘道,「你再……」
继而一怔,姜颜竟是歪在小床上睡着了,眼底一圈淡淡的疲色,也不知刚才那番话是真心还是呓语。
苻离憋着一股火发不出,想要摇醒姜颜问一问她方才那话是何意,然而手落在她肩上,顿了顿,终是不忍,改为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褥。
半个时辰后,睡醒的姜颜在被窝中伸了个懒腰,刚睁开眼,就见一脸寒意的苻离俯身亲下来,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一咬,末了还要抬起手指一抹唇上的水渍,冷冷道:「什么疏远分开,想都别想?」
姜颜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半睡半醒间说了什么了,猝不及防被他一咬,登时一脸茫然。反应过来后,她顶着松散淩乱的发髻起身,将被褥一股脑盖在苻离头上,怒道:「好好的你咬我作甚!」
被褥中,苻离的身体隆起一团,只是阴恻恻的嗤笑。
约莫是下午小睡了片刻,到了夜里姜颜反倒越发精神,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未曾睡着。加之客船微晃,摇得人头晕,她索性借着油灯的微光披衣下床,打开窗户看看江上夜景。
客房的窗子正对着回廊外的雕栏,船上灯笼微黄,光芒如金粉般洒落,照亮了抱着佩刀倚坐在雕栏上的武袍少年,如一道突兀的剪影。
姜颜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是苻离。
这么晚了,江风又十分凄寒,他不回房睡觉,坐在回廊栏杆上作甚?
苻离似是靠着红漆柱子睡着了,听到开窗的动静,他才警觉睁眼,锐利如刀的目光在见到姜颜面容的瞬间柔和下来。此时,微黄的火光和寒江月影将他轮廓日益分明的脸颊映成一明一暗的两边,既柔和又清冷,说不出的动人。
他将长腿从雕栏上放下,拿着佩刀站直身子,问道:「晕船了?包裹里有药丸,难受便含上两颗。」
他竟是还记得自己晕船的毛病……
心里一暖,姜颜摇了摇头,问:「你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么?」
想来也是,苻离这样出身的人,高傲贵气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又怎会和另一个男子挤在三尺宽的小床上睡觉?
想到此,姜颜觉得倒是自己思虑不周了,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睡外面会风寒,要不……你进来这房间睡罢?」
苻离直直地望向她。
姜颜干咳一声,想了想道:「反正也找不到其他的客房了,只是同样要和我挤一屋,不知小苻大人是否愿意?」
「也好。」苻离不假思索,单手撑着窗沿一跃,轻轻松松地从回廊翻入姜颜的房中。
姜颜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笑着打趣道:「君子不做逾墙之事。」
苻离装作没听见,迅速将手中的佩刀放置在案几上,随即解下披风、脱下外袍搁在一旁,旋身往床榻走去。
姜颜仅存的一点睡意都被笑飞了,她向前拉住苻离的手腕,故意逗他道:「你睡椅子,我睡床!」
苻离轻松回攥住姜颜的手掌,坐在床榻上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拉在自己怀中禁锢住,低声道:「你睡床,我睡……」
一个「你」字还未说出口,就见姜颜缓缓地眯起了眼睛,苻离很识时务地止住了话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上来。」
姜颜没动,只抱臂冷笑道:「小苻大人入锦衣卫一年有余,长本事啦!跟那群糙汉混了这么久,竟也学了一身痞气。」
「我并未说什么不雅之词。」苻离抵死不承认,深邃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姜颜,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愉悦,「还是,你希望我说什么?」
姜颜乜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茬,自顾自越过他在床榻里侧躺下,盖住被褥,留了一半给苻离,低声道:「我可是良家女,你莫要乱来。」
床榻太小,姜颜努力侧着身子,想留出些许位置给苻离,可挤出来的位置依旧不够苻离躺下,只好作罢。苻离静静地看着她折腾,看够了才制止道:「我坐在榻边陪你,不上来,你睡便是。」
这人原是在逗自己呢?
听他这么说,姜颜便也不客气了,大大方方占据了整张床,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片刻,复又睁开,正对上苻离深沉的视线。
心神一动。
想了想,姜颜又爬起来在床尾处寻了一张毛毯,丢给苻离道:「盖着,别冻着了。」说完,复又躺下,安安心心地闭上了眼。
兴许是有苻离在旁边,船只的摇晃也不那么令人厌烦了,不稍片刻就有了困意。
正迷迷糊糊,忽听见苻离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与我分开,知道么?」
姜颜正游走於梦境间,下意识睁眼道:「……什么分开?」
「没什么。」床边人的语气柔缓了些,低沉道,「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