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姜姑娘, 请留步!」
刚结帐出门, 姜颜便听见身后传来略微匆忙的脚步声,回首一看,却是谢进跟了下来。
单论长相,谢进的确算得上是斯文俊秀, 又喜穿浅衣,时刻整洁干净,从没有哪个时候像这般满身茶渍, 狼狈不堪。
原以为他谦逊有礼, 是个值得阿玉托付终身的人,谁知这段感情终究是水月镜花, 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姜颜转过身来, 背映着门外浅淡的一尺春光, 语气不善道:「谢二公子还有何话要说?姜颜洗耳恭听。」
此时已临近饭点,茶舍中的客人并不多,柜台后只有掌柜的在拨弄算盘,蹲在一旁摇扇煮茶的茶奴时不时抬眼张望,似是对姜颜和谢进的关系十分好奇。
谢进张了张嘴,唇上的一点小痣若隐若现,许久才歉意道:「方才, 在下的友人胡言乱语冒犯了阮家三娘子,实在是抱歉。他饮了酒,说话并未深思熟虑,在下已经训斥过他, 以后绝不再犯,在下代为赔罪,还请姜姑娘莫要生气。」
说罢,他拢袖作揖,一躬到底。
他应是极少这般低声下气的罢,看得出动作有些生疏。姜颜静静地望着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伤害过后再来道歉,又有何意义?
「我生气什么?我该谢你才对。」姜颜神情未变,淡然道,「谢谢你放过阿玉。」
谢进的双肩蓦地一僵,再抬起头来时,他眼中晕出些许真假难辨的湿红。他咽了咽嗓子,半晌才艰涩道:「不管姑娘是否相信,谢某从未想过要与她退亲,走到今天这地步,实属无奈……」
「你知道么谢二公子,很多人不明白,为何我可以为了阿玉做到如此。因为他们不懂,我永远记得每当我遭受恶言中伤,这个平日连说话都会脸红的女子会挺身而出替我辩驳;也记得兖州至应天府的每一次路途遥远,都有她悉心相伴;更记得我囊中羞涩之时,她悄悄藏在我包裹里的铜钱和碎银……」
说到此,姜颜笑了笑。那时阮玉怕姜颜发现后会拒绝好意,故而每隔数日或半月就往她包裹里塞几个铜板或一颗碎银,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姜颜从她第一日这般做时就发现了,只是未曾拆破,且将阮玉偷偷塞进去的铜钱碎银全一点一点存了起来,打算将来她大婚时买把新琵琶送给她。
同窗两年,罐中的铜钱和碎银加起来已有四两二钱,不多,却贮藏着姜颜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真情。
姜颜道,「人生最难的,便是取舍,有时放弃只需要一个理由,而坚守则需更多的勇气。不管怎样,阿玉曾那般心悦於你,你却轻易忘了恩情而放弃了她,你该为之道歉的并非是我。」
不再看谢进是何神情,姜颜转身出了茶舍,走入阶前投射的一缕料峭春光之中。
二月初七,离入贡院赶考只有一日。
因是赶考时节,应天府中人潮涌动,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摩肩接踵的热闹,街上随处可见从各地汇聚皇都的读书人背着书篓和行囊来来往往,有问路的,有寻找落脚之处的,道旁更是多了许多临时的书铺,贩卖抄录的历年科举试题及批注,引得书生们竞相翻阅购买,时常要巡城官吏疏散才不至於过分拥堵。更有甚者,连赌坊中都有人悄悄为各大才子坐庄押注……
若说最火,还是各大酒楼里推出的状元菜式,读书人多半是要来尝尝鲜讨个吉利的。姜颜本对这些风俗并无太大兴趣,谁知苻离却是极为上心,早早地就在上膳斋定了一桌状元膳,特地抽出半日时间陪她来吃饭讨彩头。
到了上膳斋,姜颜险些被来来往往的食客给挤成纸片儿,好在混乱中苻离及时攥住了她的腕子,道了声「跟紧」,便硬生生用身体挤出一条道来,拉着她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倒是清净许多,小二也很快上了菜式,姜颜定睛一看,顿觉哭笑不得。原来所谓的『状元膳』也不过是:『金榜题名』猪蹄、『金玉满堂』金钱蛋、『鲤跃龙门』糖醋鱼、『春闱高中』满堂春、『喜鹊连连』炖乳鸽、『步步高升』炒春笋,外加一坛上等佳酿『状元红』,可谓是十分应景了。
姜颜望着着一桌子喜庆的菜式,不知从何下手,凑过身对苻离道:「我原以为你是不信这些的。」
苻离取了筷子给她夹菜,每样一小夹,道:「偶尔一信,也未尝不可。」
姜颜望着堆成小山的瓷碗,『唉』了一声,眼中却带着笑意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苻离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必须吃,讨个彩头。」
应天府的规矩还真是多,一个会试都能玩出这么多花样!腹诽归腹诽,姜颜心中仍是欢喜非常,只好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又听苻离问:「春日天气反复无常,薄厚衣裳都要备些,明日我送你入贡院。」
「早备好了,你且放心。」姜颜伸手去拿状元红的酒坛,却被苻离轻轻按住手,告诫道,「一杯即可。明日会试,不可贪杯。」
姜颜悄悄伸出两根指头,笑道:「好事成双,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