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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平津侯府, 薛长庆缓缓抆去手上新鲜粘稠的血迹。而他脚下躺着的, 是一具以奇怪姿势扭曲着的、女人的屍体。

程温认得这张脸, 刺客十七娘。只是那张艳丽又狠辣的脸此时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口鼻溢血,死不瞑目。

「锦衣卫搜罗来的人证和物证就在路上, 这几日就会抵达应天府。」薛长庆将染血的帕子丢掷一旁, 对屋内跪着的一名肌肉虯曲、虎背熊腰的魁梧男子道,「杀光他们,但凡是留了一个活口,十七娘的下场便是你的明日!」

他目光阴鸷,话语中透着浓烈的杀气,饶是那般魁梧的汉子也被他的气场压得抬不起头, 只垂首道:「是,主子!」

「还有你, 这些日子你做得不错, 对薛家的忠心本侯都看在眼里。」薛长庆冷冷地盯着程温,「锦衣卫冲早会查到遏云山庄, 为保万无一失,帐簿便分给你和张晋河保管。至於你的的母亲, 大可不必担心, 张晋河会寸步不离地替你『尽孝』,你尽管放心去做我交给你的任务!」

程温又怎会听不出薛长庆言辞中的要胁?面上闪过慌乱,忙表态道:「程温誓死跟随侯爷!」

一个人有弱点才好控制,薛长庆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 点点头道:「待此风波一过,本侯便安排你与晚晴的婚事,将来必送你平步青云。」

「是!朝堂之上,还需全仰仗侯爷器重!」程温拱手施礼,宽阔的袖袍盖住他眼里的讥诮。

……

从国子监回到家中已是夜里戌正,姜颜忙到忘了吃晚饭,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手里捧着从街上顺路买来的芝麻饼,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边推门进去。隔着庭院能看到小而温馨的厅中亮着烛光,想必是窦嫂临走前给她点上的。

那两名锦衣卫护送她到家便走了,姜颜便回身关门落锁,踏过挂了秋千的圆石小路,穿过小院中的几杆翠竹,正准备迈上台阶,忽见一颗石子咻的一声飞来,哐当落在她的脚边。

姜颜立即回身,可漆黑的院中空荡荡的,不知那颗石子是从何而来。

「谁?!」正警觉着,又是一颗小石子落在她脚边,不偏不倚,十分准头。

这会子姜颜看真切了,这小石子是从屋檐上飞下来的,而始作俑者的嗓音从头顶的檐上传来,透着夜的凉意,「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苻离?!

听到这个声音,姜颜所有的戒备都瞬间松懈,心中欣喜更甚。她立即咬着芝麻饼跑回院中,抬头一看,苻离穿着一身俐落的锦衣卫战袄,没有戴官帽,一腿平放、一腿曲起坐在姜颜家的屋檐上。因今夜黯淡无星辰,他的轮廓成了一道黑漆漆的剪影,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孤寂。

「我回了国子监一趟……倒是你,你在我家屋顶上作甚?」

「看星星。」

「你眼睛没事罢?今天乌云蔽月,哪来的星星?」姜颜笑着咽下最后一口饼,左右四顾一番,朝着屋顶上的苻离张开双臂道,「带我上去,我陪你一起。」

苻离抱着绣春刀,清冷的嗓音中透着几分捉弄:「自己上来。」

姜颜翻了个大白眼,去一边的院墙上捣鼓了一阵,费力地搬来一架竹梯子。谁知刚架好梯子,方才还在好整以暇的苻离闲不住了,一个兔起鹘落下了地,单手圈住姜颜的腰肢一点,翻身上了院墙,又沿着院墙快跑几步,将她放在屋脊上坐好。

突如其来的失重使得姜颜乱了心跳,腰间仿佛还能感受到苻离禁锢住她的、令人安心的力度。她坐在冰冷硬实的瓦砾间,头顶便是触手可及的深沉夜空,感受到耳畔丝丝掠过的凉风,她终於从失重的不适中回过神来,瞪着苻离道:「不是说让我自个儿上来么?梯子都搬好了,你又来抱我作甚?」

「方才那般,只是想让你说两句好话求我。」隔着朦胧的夜色,苻离的轮廓英俊深邃,似乎比平常更好看。他坦然接受了姜颜的一个眼刀,在她旁边屈腿坐下,用笃定的语气道,「阿颜今日心情不错。」

「是啊,很不错。我以前很不喜欢岑司业,总觉得他太过古板严肃了些,可直到今日我方明白:原来他一直将对我们的疼爱,藏在严厉的外表之下。」姜颜反手撑在身后,扭头望着苻离,衣衫有些微微的褶皱,倒叫她有种颓靡的美感。

顿了顿,她轻声问,「你呢,因何心情不好?」

苻离一怔。他以为自己将心事掩饰得很好,未料还是没能逃过姜颜的眼睛。

又或许,这就是相濡以沫的默契罢。

「你每次心情不好,都喜欢独自在高处待着。」见他不语,姜颜笑道,「有何烦心事,可以说给『天生丽质人美嘴甜、性子开朗又才华出众』的小姜大人听么?」

苻离眼中的浅笑稍纵即逝。姜颜所在之处,总是能让他散尽阴霾、云开见月。

「昨日,孟大人命我以『贪墨渎职罪』缉查文渊阁大学士韩西。可当我拿着锦衣卫的缉查令赶到韩府时,看到的却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旧小院……」说着,苻离朝着姜颜的庭院抬了抬下巴,「就如同你住的这间院子一般大小,家徒四壁,挤着老少十几口人。」

堂堂五品大学士,出门迎接苻离时来不及换衣裳,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常服,朝苻离作揖时都不敢高抬臂膀,唯恐露出腋下的破洞。他的夫人亦是荆钗布裙,双手粗糙得像是老树的皮,韩家十岁的幼子连双像样的靴子都没有,脚趾从破了洞的布鞋中露出来……

「这样的贫瘠的一户官宦人家,孟大人却给他定了『贪墨罪』。」苻离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面色隐藏在深沉的夜色中,看不真切。可不知为何,姜颜却觉出一丝苍凉。

「想来是孟归德与韩大人有过节,有意为难而给他强行按下的罪名罢。」为官数月,姜颜对朝中的尔虞我诈也有了些许认识,翻来覆去无非是『栽赃陷害』『结党排挤』等手段……

「那你……奉命查处韩大人了?」姜颜不禁坐直了身子,缓声问。

「没有,我带着兄弟们回来了。」苻离道,「公然抗命,停职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