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2)

番外一

元顺八年, 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国子监僻静的女学馆内,清脆好听的诵读声与窗外的鸟鸣交相唱和,姜颜一袭罩轻纱的素色儒服, 长发用同色的飘带束了一半在头顶, 另一半柔柔地垂下腰际,举手投足间衣袍拂动, 颇为风雅。

姜颜手持着书卷敲着手心, 嘴角含笑, 穿梭在女孩儿们的案几间,当她走过窗边时,投入的阳光便会在她墨般的眼睛里划过一道金色的影子,漂亮而又通透。

这是她在国子监教养女学生的第六年, 屋内端正坐着的女孩儿是她刚接手的第三批。如今国风开放, 前来国子监就学的贵女越来越多,到今年这批时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人,她们中间有些人会成为书画大家, 有些人则撰写诗文博一个雅名, 也有研究古籍金石的行家,但大多数姑娘依旧会选择在求学的途中或之后穿上嫁衣, 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淑妇人, 从此泯然众人……

可是, 没有姑娘再走姜颜曾经走过的那条路。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自从张太后病逝, 朝中虽同意官家女子入国子监修学,却明令禁止女子为官入仕,当初三师联名举荐姜颜参加乡试的盛况如昙花初现,尘封在记忆之中。

正想着,忽的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路。

「先生,请问读书有何用处?」说话的是最后一排靠窗的女学生,约莫十四五岁,双眸灵动狡黠,身上披着一层温暖的阳光,像是光中诞生的精灵。她笑着问,「之前的女学生大多已嫁做人妇,能在圣贤行列排的上名号的寥寥无几。既是冲早要嫁人,我们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来此读书?」

姜颜认得她:文渊阁大学士韩西的幼女,韩曼林。

看见她的时候,姜颜总会想起十一二年前的自己。四周的诵读声渐渐平息,二十余位青葱年少的女孩俱是望向姜颜,期盼得到一个回复。

姜颜也笑了,眼眸一转,道:「我给你们说个故事。」

她教书不似岑司业那般古板,而喜欢博征旁引地扯些有的没的,让学生在倾听中自行参悟。果然,一听有故事,女孩儿们都是坐直了身子,屏息以待。

「《唐诗纪事》上曾有言记载,唐朝一位元张姓诗人醉酒夜归,途遇歹徒,要勒索他的钱财。可张诗人的钱都花在酒肆里了,浑身上下并无一个铜板,又不能打呼救命,怕那穷凶极恶的歹徒杀人灭口,怎么办呢?」

少女们听得入了神,纷纷摇头,连呼吸都跟着紧张起来。

姜颜憋着笑。自从做了女学馆的博士官后,姜颜便越发喜欢上了这个官差,可以肆意地糊弄年幼无知的学生们,将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颇有意思。

顿了顿,她卖了个关子,继而道:「情急之下,张诗人强作镇定道:『吾乃诗贤张寄是也』。歹人闻之,大惊曰:『久闻诗贤张寄盛名,如此,无须抢夺,自当放行。』说罢,那歹人便一作揖,放张寄归去。你们看,读书的妙用便在於此。」

姜颜将张寄儒雅的声音和歹人粗犷的嗓子模拟得活灵活现,少女们似懂非懂,都笑了起来。

不多时,读书声又陆陆续续响起,比之前要更清脆认真些。

姜颜甚是满意,负着手走到学馆前方的藤椅旁,准备坐下来好生休息一会儿,喝一盏香茶。

谁知才刚坐稳,便见窗台外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掠过,歪歪扭扭的小发髻上包着一块靛蓝色的绸巾。姜颜眉毛一挑,好整以暇地望着窗外,心想多半是苻思彦那小子又偷偷溜出来作乱了。

果不其然,外头的那小脑袋瓜慢慢隐下窗台,像是蹲下了身,接着,一双白玉莲藕似的小手从窗台下伸出,将一束新鲜采来的帝女花放在窗上,又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窗台上的花,再指了指姜颜的方向,示意此花是送给她的。

那束璀璨美丽的帝女花很是熟悉。若是没记错,整个国子监只有岑司业种了两盆,并且视若珍宝……

很好,狗娃儿又造孽了。今日不护他,让他爹管去,看不被岑司业骂个狗血淋头。

心中计算好了一切,姜颜慢悠悠负手起身,踱步到学馆门外,便见狗娃儿贴着墙根挪动,一会儿站成『丨』字,一会儿站成『人』字……

「苻思彦,站住。」姜颜眯着眼,轻飘飘道。

苻思彦不动了,仰起脸来看她:「娘!」

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如同上等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唇红齿白,眉眼如墨,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斜斜勾起,微弯的眸子中灵气颇足,俨然就是一个男版的『小姜颜』。邬眠雪不止一次感叹过,这娃儿再长大个七八岁,定是京师一大祸害。

「花哪里摘的?」姜颜问。

苻思彦挠挠脖子不说话,眼神飘忽。

姜颜拖长语调道:「你年纪不大,眼光倒挺准,光挑岑司业最贵的花薅。」

「先生息怒,思彦并非有意折了岑司业的花,而是和程安、湫水他们玩耍时不小心碰坏了一株帝女花。反正花已经折了,若是任由其枯萎也是可惜,思彦便说要送给您!」蓦地一个清朗的少年音传来。姜颜扭头一看,来者却是一名十二三岁少年。

这少年年纪不大,却身量颀长,剑眉星目,穿着一身太学馆服,朝姜颜一作揖道:「学生李复,拜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