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朔今年二十二岁,尚未娶妻。
他这个年纪身居四品中郎将,已属年少有为,不过与他本人无甚关系。他家世代从武,他父亲闵梁在先帝时便是近卫军统领,为保护先帝身受重伤,清缴反王之后,因不治身亡。新皇登基之后,倒没忘记他家的护驾之功,将他也提到了御林军中,以示皇恩,他家学渊源,武艺出众,又有一个忠君的父亲,倒也担得起这个位置。
他先为父丧而守孝三年,刚守完,祖母也去世了,又守孝一年,是以才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家室。
闵朔每日在外廷巡查、看门。
皇宫庄严静默,一眼望过去,永远是不见头的乌瓦红墙。每次点卯,唯一让他期待的就是遥遥地看一眼怀袖姑姑。
换班休息时,他们偶尔也会聊一聊宫女哪个更美,几个当兵的,又聊不了什么诗书文章。
有一次还曾讨论过,若是要娶一个回家当婆娘要选谁。
“小将军你选谁啊”
闵朔红着脸说“那我、我选怀袖姑姑。”
一帮粗汉子便起哄起来
“怀袖姑姑好啊。”
“怀袖姑姑年纪比您大吧。”
“你知道个屁,女大三抱金砖。”
“为什么选怀袖姑姑啊”
有人道
“那还用问吗怀袖姑姑是这群婆娘里最美的啊。”
众人哄笑。
闵朔脸更红,是这样,但也不是。他不由地想起,紫服纱冠的怀袖领着一串韶华青春的小宫女路过红墙,那是在春天,大把大把的黄素馨沉甸甸挂在墙头,有几朵小花落在她檀紫色的女官袍上,一阵风拂过,将素馨花翩跹吹落。
怀袖姑姑是这宫中最规正严谨的女官,听闻所有宫规她都倒背如流,她是六局一司众女官的典范,从未有过什么出格之举,恭正严谨,即使偶尔遇见他们也目不斜视。
但他一见到怀袖,就觉得她好自在,大概是这沉闷的宫中最自在的女子。
让他望一眼,就觉得枯燥的守卫都变得鲜亮起来。
怀袖笑着问他“此话从何讲起”
闵朔怔了好久,可怜他一个小莽汉,脖子都羞红了“我、我就是听别的女官都这么说而且不是宫女年满二十五,可出宫许婚配吗”
怀袖发现闵朔眼神都直了,轻咳一声,敛起笑容,道“谢谢小将军。不过这只是谣传,怀袖并无婚嫁的对象,勿论什么嫁人了。我父母皆亡,就算出宫也无有归处。”
天光落在她光洁的肌肤上,将疏朗密长的睫毛在眼下拉长着雅致忧悒的细细影子。
闵朔心头一跳,心下怜惜不已,一股热血直往脑袋冲,脱口而出道“我、我愿给你一个归处。”
怀袖并未慌张,顿了片刻,柔声道“小将军失言了。”
闵朔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说得太过轻浮了,懊恼不已。
“若无他事,怀袖先走了。”怀袖拱袖对他施了一文官官礼,一般是男官做这动作,由一个女子做来,倒别有几分曼妙潇洒的味道,她回到宫学生之中,被众星拱月地簇拥着施施然离去。
闵朔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他还是先回家说服母亲吧。
怀袖记得早先苗尚宫等人是曾提过此事,今年她年满廿五,按例是该出宫。
怀袖知道小宫女们一直私底下有在传,她从未去抑制住流言蜚语,并不是不在意,最好传到萧叡的耳中,正好帮她试探一下萧叡的意思。她不能直接问萧叡,这样软着问一下总行吧。只是没想到闵小将军竟然会跑来问她。
怀袖出宫的谣言越传越广,到四月中殿试前,别说是后宫,甚至已在好事者的帮助下传出了宫,京城的后院里,不少太太都知道了,皇上尤其倚重的那位四品女官怀袖好像要出宫嫁人了。
崔贵妃听说此事,复又疑惑起来“你说这怀袖既然她果真要出宫嫁人,为何本宫与陛下提及此事,陛下如此不悦”
“本宫原以为是因为陛下有意与她,莫非是因为怀疑我插手后宫事务”
崔贵妃琢磨起这件事,心头又热起来。
尚宫局设在外廷,是以已婚的贵妇人也可以当值。要是能让怀袖嫁进她娘家,怀袖若是留在宫中当尚宫那是最好的,就算辞官当掌家太太也无妨,宫中的多年经营递给她,她岂不是能再进一步。
怀袖是两朝女官,自幼在先皇后处当差,先帝时就是女官,现今更是女官之首,整个后宫的女管家,把新帝的后宫打理得一丝不乱、妥妥当当,从未听过有什么差错,已在任五年,是在职最久的一任尚宫。
萧叡得人禀告了最近传得满宫风雨的谣言,他就没放在心上。
离了他能去哪怀袖的家世她一清二楚,就是普通人家,家徒四壁。她父母双亡,老家的族亲可靠不住,假如靠得住,当年她也不至于被卖入宫中。
她这年纪,出宫嫁人能有人要她吗
民间女子多是十五六岁就嫁人,拖到二十还没嫁的那都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而怀袖已经蹉跎到二十五岁了。
萧叡只听了一耳朵,哼笑了两声,便转头问张磐“前月东吁上贡的那块翡翠不是说雕琢好了吗呈上来给朕看看。”
怀袖爱戴翡翠,他也觉得怀袖和翡翠最相称,特意偷偷地另弄了一个庄子养着好几个手艺最精湛的玉石匠,附属国进宫的好玉料都送过去,每日就雕翡翠,做首饰,不走皇家供奉的明路,每月他从其中再挑雕的最好的送怀袖。
萧叡这边正拿了个碧翠的玉簪打量,心里想着,如果怀袖戴上这个玉簪该有多么美。
那边内侍禀告说“平郡王到了。”
萧叡这才挑拣了几样玉镯、玉簪、臂钏等等,叫人用一垫了绒布的盒子装着,打发送给怀袖。
看看,他待怀袖多好,怀袖傻了才要出宫呢。
平郡王是萧叡的堂叔,说是堂叔,其实已经是比较远的宗亲,没什么出息,代代文武不成,吃宗室俸禄过活。这没出息也有没出息的好处,不争锋,是以才在七王之乱中保存下来,也无从逆党,在他登基时也巧妙地支持了他。
萧叡对这个堂叔还算有好感。
平郡王今年四十,元配前年去世,尚未再娶。
他身穿一件平素绡裰衣,腰缠一根天蓝色蟒纹犀带,略微发福,大腹便便,相貌平常,与他的皇子侄子长得不像。
萧叡肖似母亲,他的生母原是小宫女,长至十六岁时,即使荆钗布衣也掩不住倾城之色,一日被先帝偶遇,当晚便收用了她,她一举怀上龙种,可惜红颜薄命,或是在掖庭中磋磨得身子骨坏了,生下孩子之后便香消玉殒。他一生下来便粉雕玉琢,是众皇子公主之中姿容最美的,所以先帝才会对这个幼子有几分上心,把他送到皇后膝下,护着他安稳长成。
平郡王不以堂叔身份自高,进门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萧叡就喜欢这等有自知之明的人,道“郡王多礼了。”
萧叡问了一句家事儿女,两人一问一答,再问“今日特意进宫可有何事”
平郡王没什么不好意思,坦然道“陛下您知道,我的发妻郑氏前年去世,我母亲年事已高,我的儿媳又不堪重用,想问您讨个女子作侧妃。”
萧叡此时已隐隐有不妙的预感,温和地问道“朕还从未做过媒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找到朕这里,郡王所要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