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仙隐山北边有一条御道,可从此处直接乘车上至半坡, 下车之后只要走不远就到山顶道观了。
萧叡作为皇帝, 谁能规定他, 他上山不必步行, 可以乘轿,但他不想坐, 自己走上了山。他总记得他背着怀袖,从崎岖狭窄的山道上缓步而下,那次其实也可以从御道下来, 他就是想跟怀袖多相处一会儿,夹道两旁开着小野花, 如今只剩枯草烂叶。
仙隐观香烟缭绕, 小道童拿着大扫帚,正在四处打扫。
米哥儿一见萧叡来,立即警惕起来,上回怀袖姑姑来他们道观玩,本来与她说好了要住好几日, 结果这个男人一来,就把怀袖姑姑牵走了。他犹豫不已,要不要去通知一下怀袖姑姑
萧叡在门槛前停滞了一下脚步,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小男孩细微的敌意,转头看了一眼,米哥儿吓得一个瑟缩,连忙低下头, 拎着扫帚嗒嗒嗒跑了。
可能只是他太多疑吧萧叡撩了下衣摆,大步跨过大门门槛,步入院中。
道童说“道长正在观中做法事,不便迎接。”
萧叡随意道“无事。带我过去吧。”
大殿外面的院子正中摆着一张长桌作祭坛,其上有一块崭新的牌位,上书奠秦氏之子
真是块古怪的牌位,写得不清不楚,既不写名字,也无生卒时辰,而且是谁能请动他的皇叔亲自超度祭灵。萧叡看到这块牌位,却觉得心头莫名地刺痛了一下,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大过年的,却撞上丧事,其实是比较晦气的。
顺王道袍正冠,浮尘搭在肩上,正在专心地做法事,像是没发觉他们来了,不好打断。
侍卫道“陛下,还是避开吧”
萧叡想了想,抬起脚步走了,去待客的偏殿等待。
道童奉茶,萧叡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山里安静,尤其是冬日,万物休眠,悄然无声。大抵是实在百无聊赖,他不由地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块奇怪牌位。
等了小半个时辰,顺王方才结束法事,过来接见他。
萧叡起身,两人寒暄数句。
萧叡说是作为侄子来探望叔叔,顺王却不大信,不过萧叡往年确实也会来只担心是不是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找到他这里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顺王不去提怀袖的事,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与他聊了聊无关紧要的家常事。
萧叡实在是太在意那块古怪的灵牌,忍不住问“皇叔是为何人超度竟然能有人请动您那块灵牌我看了一眼,似乎并没写全。”
顺王正在饮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是我自请的,那是我的一位小友的孩子,因孩子是胎死腹中,还未取名,是以无名无姓,并非写不详尽。”
秦氏这名字听上去还有些耳熟,对,怀袖的本姓也是秦。萧叡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怎么可能是怀袖呢不过那灵牌上的字,似乎也与怀袖的笔记颇有几分相似。
萧叡握紧茶盏,回过神,不敢再深想,他与怀袖又没有过孩子,只这一点,便可直接否定。
萧叡道“朕想在这住一晚。”
这当然可以。
萧叡去到客房,径直去怀袖住过的那间。
顺王着实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若是萧叡没发现,为何所作所为又似与怀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说发现了,怎么会这样不紧不慢,没点动作
米哥儿到底道行太浅,生怕萧叡去找怀袖姑姑,要去盯住他,反而显得行迹可疑。萧叡倒不戒备他,这小孩子像只装凶的小奶狗,在为主人看家护院,他多瞧几眼,记起来了,上回就是这个小子一直黏在怀袖的身边,十分碍眼。
萧叡的直觉让他隐隐感觉到什么。
他使了个眼色,侍卫将米哥儿像是提小鸡似的,拎到他的面前,萧叡抓着他的手臂看,果然看到他的袖子后面上绣着的字,一个“米”字,总觉得也与怀袖的笔迹颇为相似。
米哥儿害怕得说“你、你要做什么”
萧叡不冷不热道“不做什么。把他放下来。小东西,道长没告诫你不可以在我的院子门口鬼鬼祟祟吗”
侍卫将米哥儿全身上下都搜查了一遍,只搜到一个小木鱼,和一张带刺绣的手绢。
这在绣字也就罢了,绣个稻穗却不像是这道观中的道士会做的,萧叡问“这是谁给你的”
米哥儿先是不肯说。
萧叡冷着脸,沉声道“朕在问你话。”
米哥儿快被吓哭了,吸了吸鼻子,泪汪汪地道“是、是我娘亲给我绣的。”
萧叡冷哼一声,让人把米哥儿丢出来,这孩子胆大,竟然还敢迈开发软的小短腿回来,站在门口,委屈巴巴地问“能不能把我的帕子给我”
萧叡早把帕子揣进自己的袖子里,残忍地说“再给他一块别的。”
米哥儿被塞了一块宫绡帕子,他气得哭起来,哭得一抽一抽,却不敢再跟萧叡顶嘴,抹着眼泪走了。
萧叡道“跟着他,看他会去哪。”
米哥儿近来黏怀袖黏得紧,他好委屈,想立即就飞去找怀袖姑姑。算了,他不跟皇帝计较了,他与怀袖姑姑哭一哭,姑姑必会再给他绣一块的。
还要通知怀袖姑姑,可怕的皇帝来啦。
他才走到道观门口,被人拦住,道观里的哥哥对他说“道长找你。”
米哥儿只得先忍忍委屈,去见清霄道长。
顺王看他哭鼻子,先笑了他一通“听说皇上把你的帕子抢走了”
他才哭歇,一听,再被气哭一次。
顺王笑哈哈地把他拉过来,给他抹眼泪,把小家伙抱进怀里,给他抹眼泪,道“莫哭了,一块破帕子而已。”
米哥儿哭得更大声,道长便在他耳边小声道“不准去找姑姑,等他们走了以后再去。”
米哥儿在他怀里,抽噎着轻声问“那、那她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