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句话,直如平地起惊雷。
梅忘笙几乎目瞪口呆。
自十日前事情发生之后,一直等到风波渐渐平息,他才潜藏身形,来到了这一处山寨当中,便是打算规劝他,关於神武府的事情,他知道的远远要比王安风多。
知道当年他们是有多么意气风发。
也知道当年究竟结下了多少的仇敌。
墨家巨子文章简朴,名传天下,名篇有三,当中第一篇论七国之乱,开篇极尽能事,描述七国原本风貌,旋即笔锋一转,神武一出,存吴,乱燕,破楚,强秦以霸天下。
天策为使,使势相交,年余之内,天下诸国各有变。
看去似乎盛赞,实则斥责。
以此可见当年神武盛况,仇敌几乎遍及了七国之地,当年神武府兵锋之盛,能够和他们结仇者,都是天下第一等的豪杰,这些人虽然身死,但是朋友亲族却都还活在世上,不入朝堂,而在江湖之远。
现在神武重出的消息被暂且遏制住,但是江南道十三世家之一的家主被杀,更是被人踏破了山庄十数里花海离开,马踏中门,相当於将整个江南道士族的脸面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抆。
人言如暗潮,涌动无休止。
这种消息势必压不住多长时间。
而同为江南道大世家的另外十二家,以及有宗师神兵坐镇的四大世家,耳目众多,应该也都知道了消息,纵然不去故意传播,这消息最多不过三月时间,必然会天下皆知。
到时候,上下七国死士,左右江湖武者,甚至无冤无仇者,都必将蜂拥而来,恨不得对王安风杀之而后快。
无论是美名还是恶名,王天策终究名满天下,不会一点武功,却能够压制了一整个世代,那么若是能够斩王天策独子首级在手,自然也能够名动天下。
江湖中从来不缺不怕死的人。
宛转蛾眉,体态风流的娇媚美人,一日成名,轰传天下,对於江湖武者的诱惑,丝毫不下於士家子弟於科举夺魁,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迷醉。
梅忘笙心中担忧至极,冒着自身被弹劾的危险,过来找他,虽然说神武府众人四散天下,可是朝堂中仍旧留下了数位官位不低的老将,灾皆在江湖,可入朝堂,暂避一二。
而在他的内心当中,未尝没有另外一个潜藏的念头,以当今皇上和王天策的情分,要为王安风做到何种程度绝无可能,但是保住王安风安危,却绝无难事。
甚至以其心胸,必然会让王安风入主国公府。
到时候神武府诸人重新汇聚在帅旗之下,这是他十数年间不曾忘却的妄想,平素被理智压在了心底深处,每每午夜梦回之时却从心底里翻涌上来,泛起些微苦涩,恰好下酒。
十日前,这不可能的幻梦却真切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几日每每回味起来,都有血脉沸腾的感觉。
他几乎要以为,当年的大帅以另外一个身份另外一个模样重新回来了,可是眼前的终究不再是王天策,身穿青衣,身形挺立,右臂上却有如同神武府将领一般臂铠的少年摇头道:
“梅先生不必多说。”
“朝堂虽然能暂避江湖危险,却非我所愿,江湖之大,总也比朝堂上寄人篱下,受到种种牵制来得自在些,再说,我自小在山林村落中长大,性子早就已经野惯了,朝堂上那般规矩森严的所在,恐怕不适合我。”
梅忘笙抿了抿唇,未曾劝说,只是缓声道:
“既如此,那属下当辞官而来,还望少帅能够为属下留下一双碗筷。”
王安风道:
“梅三先生不必如此,梅老太公等了您十几年的时间,才刚刚出仕,又要辞官,先生将梅老太公置於何地?”
梅忘笙沉默了下,才低声道:
“可是少帅您旁边总要有人护着才好。”
“属下不才,可多少有些经验,也能够替少帅处理些闲杂事情。”
王安风笑了笑,他看着远处的云雾,轻声道:
“梅先生,我希望神武府是你们回忆起来会笑起来的故事,却不希望你们一辈子都被这三个字限制住。”
“我爹他,肯定也不希望这样。”
梅忘笙道:“可是……”
王安风转而看他,道:“二十多年前背井离乡,今日还要和我离开吗?梅先生,老太爷年岁已大,若是随我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够回来。”
年近不惑的梅忘笙沉默。
王安风和他并肩,平静道:
“他日若先生愿意,我这里永远有先生一席之地。”
梅忘笙拱手。
他本身只是隐藏身份赶来此地,此时还得要尽快赶回去。
现在整个宛陵城,甚至於扩大到了整个丹阳郡的官员都已经要着急到额头发痛的程度,一个大世家的家主当场被杀,本应当是肃正江湖风气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