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城外的小道观里,今日仍旧无人前来。
吕纯对这件事情早就已经见怪不怪,江南道虽然多的是好山好水的地方,可道家洞天福地一个一个早就被占了,那些个地方才能够叫做是香火鼎盛,来往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似是他们这种小地方,能不饿死便已是最好。
一座道观只有两人。
每日洒扫洗衣做饭,都要他自己来。
那初见时仿佛仙人,将自己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师父这段时日里却只是整日里发呆,似乎患了魔怔一般,问她也不说,只说在钓鱼,可是这一汪小池塘里,哪里会有什么鱼在?
要说是装模作样吸引香客,可也不对啊。
这种鸟不拉屎荒郊野岭的破地方,哪里会有什么香客过来?有也只是臭烘烘的山贼劫匪之类,到时候不等他们师徒二人说完话,便是一刀了帐的结果。
小道士叹息一声,今日床上铺盖也要再洗上一遍,他只不过是个小小少年,揉了一上午的衣服,手臂都揉搓有些发酸了,皂角的味道不刺鼻,还有些好闻。
他有些呆呆地看着有两条透明小鱼儿游过,双手合拢,轻轻掬起一捧水来,那两条鱼儿只在里面打转。
吕纯看了看,又把这鱼儿放回了水里,看着它们惊慌失措地逃离开,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再转过头来,看到了端坐钓鱼台的师父双目无神,不知道是在看着哪里,就又叹息一口,愁眉苦脸。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知道,这溪流里的小鱼儿,师父大抵是看不上眼的,说是要钓鱼,却从来不去管这些鱼儿,可这里只有这种透明到可以看到骨头的鱼儿啊,旁的什么草鱼鲤鱼青鱼都没有。
千年以前的姜尚钓起了一位天下明主,钓上了纵横万里江山,她又想要钓上什么来呢?
总不至於是打算要钓上一个神仙吧?
脑子里的念头才刚刚出来,小道士吕纯就忍不住笑起来,笑的时候嘴角抿了下,然后两颊边儿有两个小酒窝,一双眼睛里面就像是住着了两颗星星,亮亮的。
手臂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又鼓足了气力去揉搓衣服。
至於方才偷眼看了一下他,马上转头过去,装模作样偷懒的师父,却也不去管她,只装作自己也没有看到,至多只是在心里面埋怨两声,天底下哪里会有这般懒散的神仙?
若是神仙只是每日里吃,睡,发呆,那果真是让人羡慕。
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又会忍不住笑笑。
女冠坐在被命名为钓鱼台的大石头上,眼观鼻鼻观心,看那模样就仿佛和昨日,前日,大前日一模一样,只是偶尔闪烁的眸光方才显露出了些许不同。
等到确认自己的徒弟没有发现自己异样的时候,方才大松口气,继而心里升起些许得意来,一双眼睛灿然生辉,倒是让人忽略她本是寻常的五官样貌。
手上还是端着那一杆青竹,竹梢处悬着一根白线,白线垂落,点在了水面深处,像是一条长蛇那样子飘飘摇摇往下垂去。
本又是如常一日,那女冠却突然轻咦一声,顾不得自己被徒弟发现动静,笑一声道:
“找到了!”
“许久未见啦,可还好?”
手腕一震,白线陡然绷得笔直。
天下名山大川虽然多,却罕有能和道门祖庭那虎踞龙盘的浩大气象相提并论,或者说,一个能比的都没有,千年来道门悠悠气脉压在这里,几个能比得上?
每日日出时候,主峰上面常常能够看到有龙虎气蒸腾而起,气灿云霞,足足要过去一刻时辰才会散去,有人说百余年前,当年太上道人降世的时候,龙腾虎啸,紫气升腾不止,惹得朝堂官员都惊疑不定。
不过却并无什么典籍传世下来,应当也只是山上道士给自己家祖师爷脸上贴金,尤其是来往参拜的书生,更是嗤之以鼻,连带着对於道门祖庭都看轻了几分。
江东谢友礼和好友三人游学来此,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本打算来了之后就往山上去走,也好看看所谓道门祖庭龙湖升腾的浩大气象。
可今日才吃过了酒,有些疲倦,索性便睡下了,正昏昏沉沉的,便听到了外面一阵吵吵嚷嚷。
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登时间心里面一个咯噔,酒一下醒了大半,踉踉跄跄从酒楼三楼上奔了下去,看到天边东方所在,一团一团的紫气赤霞升腾起来,遮蔽了小半的天空。
里头仿佛是在酝酿这什么东西,天空中压抑得叫人有些喘不过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声闷雷般的声响。
一条浑身纯白的长龙冲破了紫气,张牙舞爪,只在道门山上盘旋,谢友礼腿脚一软,若非是还扶着门框,早就已经跪倒在地。
即便如此,也是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子不语怪力乱神。
旁边街道上却早就已经跪倒下来一大片的百姓,口中称颂一个个仙人名姓。
突然又是一声呼啸,那纯白巨龙慢慢消失不见。
百姓在高声呼颂。
谢友礼却瞪大了眼睛,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就这样双腿箕张,有辱斯文地坐倒在地。
方才这街上众人全部都只是低头称颂仙人名讳,只他一人看到了从道门山上射出一道白光,算算位置,恰好笔直没入了那纯白巨龙七寸逆鳞所在。
那龙不是自己消失的,是被道门里一人隔了数百丈距离,硬生生直接打杀。
谢友礼念头想到了这里,止不住心中战栗。
腰间那柄佩剑颤鸣不止,最后拔出来的时候,却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剑柄在手,百锻铁打制出来的剑身竟然已经全部碎裂。
这算是什么?道士杀神仙?
书生脸色煞白。
道门主峰下面,一名身材魁伟,像将军悍匪多过了道士的高大老者站在一棵松树旁,树下有个小姑娘睡着正沉,老道给挡了日光,双眼看着天边逐渐消散的祥云,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远处一道身影腾空而来,是一名青年道士,双手捧着一柄桃木剑,剑身已经有大半焦黑,噗嗤噗嗤往下落,老道毫不在意,抓过那柄桃木剑,皱一皱眉,随手将一半焦黑的部分折断,扔在了地上。
旁边秦飞欲言又止,老道太上看他一眼,道:
“看到了?”
秦飞点头,老道士自言自语道:
“看到了也没什么。”
“说是身外化身,其实没有那般玄乎,只是类似於我道门阳神的手段罢了,山上六七十岁往上的基本都会,你爹也会,就是那紫气东来的手段,也挡不住大宗师随手一剑。”
秦飞心中恍然,心中仍旧有些澎湃,面容却沉稳,道:“太上师叔祖,那方才异象,究竟是何人所为?”
“既然是我道门的手段,却为何来我道门祖庭做下这等事情?”
太上摇头道:
“你问我,我又如何知晓?逃不过那些个道门分支,我辈修道学武,却总有些人学些旁门左道,诸多手段一齐用了,只为了求一个长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