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鸣余韵渐低沉。
水汽落在剑锋上,顺着剑脊分散落下。
长剑止住,没有刺下去,没有就此夺了章左声一条性命,报了自己的仇,这种决定,出乎山顶上所有人的预料。
离弃道挑了下眉毛,忍不住道了一声腐儒。
此刻换得了任何一个宗师在此,甚至於任何一个武者,哪怕是那些修道的道士,都有十之八九会没有半点冲疑下手,一剑刺穿,杀个痛快淋漓。
可他又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个时候不刺下,方才是那个曾经狂妄到自称蜀国七成才气在我的江文远,这样才算是当年一剑迫退秦军,保三城数月不下的少年儒生。
江阳慢慢收回了长剑,而这个时候,数名原本守在了从山上通往这一出飞瀑回廊的弟子却都踉跄让开,再然后,一手斜持木剑的王安风急步踏上,身后紧跟着的是夏侯轩和江澜。
江澜本就心中不安,一抬头便看到了浑身染血的父亲,看到那原本的灰色长衫染了血色,又因飞瀑水气氤氲而沾湿,只一双眸子还似是平常那般温和。
少女鼻子一酸,便想要奔到父亲旁边,却被夏侯轩一下抓住了手臂,后者凭借高一层的内力强行控制住剧烈挣扎的少女,低声喝道:
“冷静点!”
江澜挣脱不开,那边江阳冲自己的女儿微微笑了下,然后冲着夏侯轩点了点头。
转过身来,走过呆立如同木偶的师弟,慢慢俯身下去,将落在地上的天问残卷捡拾起来,不只是复杂还是感慨,轻声道了一声天问,摇了摇头,踱步走到了离弃道旁边,抬手将那足以引得无数江湖武者厮杀不已的天问递向离弃道,温声道:
“师兄弟事情,教离将军见笑了。”
“天问一章,还请将军收下……”
离弃道看着他手上的那一卷似玉非玉的江湖至宝,眯了眯眼,并不伸手去接,只是抬眸看着气焰渐渐收敛消散的江阳,道:
“这是何意?书生……一叶轩也算是江湖门派,一卷天问,便算是一门顶尖的武学典籍,你不想要?”
江阳温和道:
“读书人读的是人世间的道理,天问残卷是天地灵物,於一叶轩并无大用处,再来,便是文远一些小心思,此次之后,在下就算是竭力保持气机不去逸散,至多两三年时间,如此,有此至宝,对於一叶轩,是祸非福了。”
“不知离将军……”
离弃道笑了笑,没有什么犹豫,伸手抓过了江阳手中的天问残卷,在手上抛了抛,浑不在意道:
“既然一叶轩接不住这个烫手的好处,那我便不客气了,恰好这东西於我而言,倒还有些用处。”
江阳微微一礼,道:
“多些将军。”
复又抬眸看着旁边吴穹,将手中夫子剑剑锋倒垂递过去,平静道:
“今日之后,江阳再没有办法担任一叶轩轩主,我会带着师弟在后山飞瀑这里隐居,把心里面的想法尽可能写出来些,若是后人有类似的想法,或可让他们稍微少走些弯路。”
吴穹泣不成声。
江阳这个将死之人反倒是看得要更开些,笑了笑,一如往日那般用不急不缓的温醇语气道:
“还要烦请吴长老前往扶风一次,请任师叔出山,担任一叶轩轩主之位,之后我会写手信一封,任师叔看了,应当不会坐视不理。”
“至於此剑,本就是暂借於大秦天京太学,吴长老下山时候,还请转道前往天京太学一次,将此剑物归原主,道一声抱歉。”
“领轩主令。”
吴穹脸上老泪纵横,闻言深深一礼,双手抬起,将那柄夫子剑接过,便在此时,旁边离弃道随手将天问残卷收到怀中,抬手便将夫子剑抓在手中。
吴穹心中微惊,抬头去看。
离弃道手中把玩着这柄虽不入神兵,灵性却还要超过的夫子剑,道:
“一叶轩毕竟是江湖七宗之一,贸然前往天京城不妥,何况这老头子比你还不如,天大一个腐儒,若是委托他去送回这柄宝剑,指不定被人骗得团团转,什么都抖搂出来。”
“我过一段时间,还要去天京城一趟。”
“这柄剑,我给你送去。”
吴穹张了张嘴,心里有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江阳道了一声多谢将军。
离弃道右手持剑,走出两步,那剑低沉嗡鸣,被离弃道屈指弹在剑锋上,震颤不止,雷霆在剑锋之上暴走滚动,这才稳定下来,只是还有低沉嗡鸣。
老人站在这百丈飞瀑之前的青石上,长呼口气,自语道:
“比不得镇岳趁手,可也算是宽剑。”
“勉强能用。”
这声音低微,旁边的江阳和吴穹都没能够听得真切,江阳侧了侧身子,却看到那老者右脚慢慢踏前一步,道:
“这一次好处我接着了,因果我也受着了,江书生,你这里有太多眼睛了,你说这里有千丈飞瀑,可千丈飞瀑冲刷不干净这些腌臢东西。”
“我来帮你一把……”
随手将夫子剑倒插一旁,离弃道右手缓缓抬起。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