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义弘看着刀狂两个字,整个人的灵魂仿佛飘飘悠悠,从躯壳里面飞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面,仍旧忍不住退了两步。
他想到了那道身影。
即便那一场前所未遇的大战已经过去了足足两日时间,他现在仍旧会感觉心跳疯狂加速,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从这一张榜单上,转移到了其他的榜单上面,想要找到刀狂的名字。
在他心中,就连自己都能够上榜,那么刀狂肯定是在榜单上面,他自己的名字是在新秀榜上面,旁边还有名家榜,记载此次涌现出的武道名家。
刀狂无疑,必然是武道名家.
他对於这一点,极有自信。
他的视线这一次是从最上面开始看,因为他认为以刀狂的表现,肯定是在名家前列,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名家榜单上排第一位的是一位大宗派的长老。
接下来几位也都是在西北江湖,甚至於整个大秦,都已经成名数十年的老前辈们,竟是没有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以下。
直到这个时候,马义弘才突然记起来,新秀榜是每一次十年演武都会更新一次,但是名家榜单不同,哪里可能每一次都能出现名家高手?
名家榜恐怕要二十年才会变动,甚至於三五十年都没有略微的变化,也是正常。
马义弘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服气。
他觉得当时拔刀压制了二十六位成名高手,并且正面击溃宗师级联手的刀狂,实力必然是比排在前面那些武者更强的。
但是复又想到,既然称为名家,那么威望资历似乎也很重要,便即按捺住了自己的性子,继续望下去看。
看到中间的时候,仍找不到刀狂。
马义弘的眉头已经忍不住皱起了。
当看到最后几个名字,仍旧没有刀狂二字的时候,脾气很好,甚至於称得上大都时候温和到内敛羞涩的马义弘,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
为什么?
凭什么?
他想要去找到排布这个榜单的高手们去喝问,去质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突然又想到了前两日对於刀狂的苛责,甚至於连他是在扶风成名的事情都要拿出来说,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自觉地极为荒谬的念头来——
难不成排这个榜单的人,是因为刀狂并非出身於西北,所以才将这一位刀客给直接忽略了么?
一想到这个念头,马义弘心中几乎升起怒气。
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个风尘仆仆,似乎从外面赶来的商人突然开口,语气颇为好奇,道:
“那个什么刀狂是谁,怎么本来应该排列第二十六位鲨齿刀,竟然因为这个人一句尚可,就能够凭空拔升了那般多的次序?将其余高手都压下了一名?”
“可是江湖上的哪位老前辈么?”
旁边亦有人好奇道:
“这也不知啊,我们西北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厉害武者么?可是我看到名家榜上,一直都没有这位刀狂的名字……莫不是什么隐世高手么?”
另有一个曾经听过这一次演武的城中百姓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口气很大,没有甚么本事的人罢了。”
“其实是应该叫做扶风刀的,也就是挑了大荒寨一个寨子而已,给自己安上了这么大的名头?”
赶来天雄城的商人讶然道:“能够挑了大荒寨么?”
“这已经是真真了不得的大侠了啊……”
那听了演武的城中百姓微抬下巴,略带些自矜道:
“这便是你不懂了,且听我说,你可知道,大荒寨难便难在踪迹难寻,若是真的找到踪迹,
然后以身法潜入,这些榜上有名的少侠,哪一个就做不到了么?”他见到那个商人冲疑着似乎还有话说,当下略有些许不愉,补充道:
“更何况,这个扶风刀前两日演武的时候,和那个鲨齿刀交手了六十多招,勉强获胜,可李丹寻李少侠,却轻而易举将这个鲨齿刀击落擂台,之后扶风刀更是惧战不应,连提出以‘狂’字作为赌注,都不敢去应下来,嘿……”
“以此观之啊,这排名肯定是有猫腻的。”
“未曾想到,连我西北榜单也出了问题么,谁知那扶风刀是不是以大荒寨中劫掠而来的钱财,贿赂了排布榜单之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马义弘原先还能够忍耐,听得后面越说越过分,终於忍之不住,豁然转身,怒视开口之人,道:
“你在说甚么鬼话?!刀狂两字,是你能污蔑的么?”
先前那越说越起劲的是个有些消瘦的中年男子,嘴角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眉眼中有郁气,似乎不得志,四十余岁出头的模样,本来说得正欢心畅快,马义弘回身怒喝,反倒是将他吓了一大跳。
呆愣了下,旋即见到是个面嫩的年轻人,当下阴阳怪气道:
“怎么了,说中了恼羞成怒么?”
“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要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甚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马义弘自幼成长接触的都是端正之人,从未曾和这种泼皮无赖式的人打过交道,当下气得面容涨红,大声道:
“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就是要管你!”
那人正要嘲讽开口,突然注意道了马义弘背后那一柄青色长刀,虽然收归刀鞘之中,遮掩了鲨齿刃口,但是显然也是一柄了不得的兵器,当下心中就有些萎了,却仍不愿意丢了面子,强撑着道:
“你是甚么身份?是哪里的官还是甚么夫子吗?”
“这里是大秦,我是大秦的百姓,天雄城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大人在无论如何,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年轻来管我?”
方才说出口,旁边有人突然叫道:
“这把刀……他是鲨齿刀晁州马义弘!”
“这一次的新秀第十九位!”
“鲨齿刀!”
这一下嗓子叫唤出来,周围人一下都聚了过来,不片刻时间就围了里一层外一层,密密麻麻的人圈儿,将那中年男子吓了一大跳,可旋即就又想到了什么,硬着脖子道:
“你就是那个什么鲨齿刀么?难不成你的名次之所以会上涨,真的是因为和刀狂有关系?你们是一伙儿的罢,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恼怒?”
“是因为被我看出来了真相,所以恼羞成怒了么?”
他仗着这里是大秦西北一等一的雄城,守备严密,是以心中虽然害怕,也还又些底气在,再加上周围围观的人这么多,眼前这个鲨齿刀才刚刚成名,总不至於当场行凶,自己也不必要害怕他,越说越顺畅。
马义弘为人醇善,从未和人这样子争辩过,当下气得急切,脖子都有些涨红,却除去了你在污蔑这样毫无攻击力的话之外,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对面的人又开口说了几句,颇为不屑挑衅,马义弘再也按捺不住,抬手摸刀,但听得铮然鸣啸,那柄西北名刀鲨齿已经拔出刀鞘。
刃口之上鲨齿交错,远比其余刀剑看去更加骇人,几可以想象得到,被这样一刀劈中撕扯之后的伤口,会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到有人拔刀,登时就往后连连退去,哗啦一声,空出了一大片空地来,却又不曾离开,远远看着,马义弘这个时候方才知道自己气急之下做出了什么事情,看着对面男子,咬牙道:
“你说,你方才为什么污蔑刀狂?!”
对面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刃口闪烁碧光的鲨齿刀,面色苍白,却又因为周围旁观者众多,放不下面子,事已至此,颇有滚刀肉的心态,心里一狠,大声道:
“我哪里说错了吗?!”
“那个什么刀狂的战绩,谁不知道?”
“城里不知有多少乡亲父兄都听了那一日的比斗,刀狂本事也就那么一点,凭什么因为他说了你一句,你就能够压其他人一头,他是哪一位名家吗?是的话也就算了,可名家榜单里也没有他!”
“大家伙儿来评评理!”
“凭什么,这种事情,谁都知道有问题吧?不就是破了个山寨,敢称刀狂?”
周围围观之人,也有许多是听过那一日比斗的,因为这一场是刚刚开始的第一场比斗,所以印象也都极为深刻,当下就有诸多人应和,更有些人,顺势就给旁边不明就里的百姓讲解。
马义弘只觉得周围之人,几乎都在窃窃私语,突又想到,自己这样恼怒,偏生还是受到了刀狂的恩惠,旁观者眼中,可不就是恼羞成怒了么?当下对於自己不够冷静之处又是暗恨不已。
天雄城城墙上守军校尉看到下面变故,围了诸多百姓,更已经有武者拔出刀来,皱了皱眉,准备带一队人马下去驱散,却被旁边的守将按住了肩膀,不解回头去看。
守将摇了摇头,道:
“放心,闹不起来,今日张榜,且随它去,我们在这里看戏就好,不用去管。”
守军校尉心头大奇,但是自己的上官经验远远超过自己,既然将军都说没事,他虽然心中不解,也是点了点头,放下手中兵器,倚在城墙垛口处,探身看着下面的发展。
现在几乎是一边儿倒的局势和说法。
他心中也有些好奇,那个年轻的刀客要怎么去做?
马义弘一张白净的面庞早就已经因为怒气而涨得通红,他想要开口说出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要告诉这些不解真相的人,他们口中那些个所谓的高手,究竟是如何地狼狈。
但是他再如何憨厚,心中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反倒会更加影响到刀狂的名望,当下越是恼怒,越发憋屈,握刀的手掌都要微微颤抖。
也就是他性子纯良,经验较少,又因为前两日之事,对於刀狂即尊且敬,心中地位只在师长父母之下,若是换做了另外一位经验丰富些的江湖武者,绝不会主动去主动掺和这种事情,任由去说便是了。
实在不行,放开自身气势,周围虽然围了这么许多人,但是只要稍微用气势压上一压,便即会溃散开来,不会有丝毫的阻碍,到时自可以扬长而去。
那名中年男子一直郁郁不得气,从未有过如此引领众人意见的时候,一时间只觉得飘然欲仙,得意不已,道:
“嘿,鲨齿刀,你武功虽然高,但是我们也不怕你。”
“须知公道自在人心,前日那场大雪,或者便是老天有感,察觉地上污秽,方才飘雪,否则为什么只有咱们天雄城方圆几百里有雪,其他地方都一片晴天白日?半点云朵没有?”
“怎么,你是不服气么?”
“不服气的话,你就拿出证据来,否则的话,也不过是空口凭说罢了。”
马义弘右手握刀越紧。
鲨齿刀微微鸣啸,其音虽然低沉,但是却萦绕不绝,更不曾被其余杂音所压下,仿佛猛虎低吟。
有种不安开始在那汉子心中升起。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不妙,自己得意洋洋之下,竟然忘记了眼前这个有些最笨的年轻人,其实乃是一位入了六品的江湖大高手,面色不由得微白,突然觉得后怕。
就在他准备见好就收,就此离开的时候,街道的东面突然浩浩荡荡奔过来一群人。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身穿皇甫家一贯穿的门派服饰,远比寻常弟子繁复,背后背着一柄长刀,脚步急促,大步而来,每一步都跨出数丈之远,速度之快,不逊於奔马,右手拿着一物,急急掠来。
而其身后则是跟着十数人之多。
马义弘眼力不差,记性也很好,当下认出来,这名男子乃是皇甫家一位六品实力的上位执事,而其身后所跟着的,都是各家各派的年轻弟子,观其面容都有些许激动,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
皇甫家刀客展开身份,不过十数息时间就已经奔来。
先前围堵的百姓看客,都能够认得出这雄峙天雄城的江湖大世家装扮,自然而然为其让开了一条道路,皇甫家刀客入内之后,看到马义弘正在何人对峙,竟然是连手中之刀都已经拔出,微微一怔,旋即驻足问道:
“马少侠,你这是……”
马义弘虽然生性厚重质朴,却并非是憨傻之辈,顺势将手中出鞘的鲨齿刀收回,摇头道:“有人污蔑刀狂前辈,我一时间气不过,便拔了刀,但是并未真起了冲突。”
“原来如此么?”
皇甫家刀客一双眸子左右扫视了一遍,心中已经大致清楚了事情发展,举了举右手上的东西,笑道:
“既然是关於刀狂阁下的事情,那么在下来这里可算是来的对了,不管诸位是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了冲突,我想,在下手中之物,应当能够为各位解惑才对。”
马义弘在他奔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手中的东西,这个时候靠得近了,看得便越发清楚,通体明黄之色,隐隐能够看得到字痕,模样看去,和此刻天雄城城墙之上贴好的两张榜单极为相似,心下便有了猜测,问道:
“这个榜单是不是名家榜?”
“将刀狂前辈也加了进去么?”
皇甫家刀客却是不答案,只是微笑道:“马少侠猜得很对,但是却只是猜对了一半,至於真相是什么,还请少侠稍安勿躁,等在下将这榜单张贴出来,便即清楚了。”
在这个时候,跟在了皇甫家刀客身后的那些位高门弟子也同样施展轻功赶到,各个劲装华服,玉佩宝饰,一样不缺,手中兵器就连剑鞘之上,都有种种厚重浮雕。
任何人一见之下,都能够知道这些人都是那些鲜衣怒马,行走江湖的名家之后,与衣着朴素,唯独背后一柄鲨齿还值些价钱的马义弘对比明显。
可是这些江湖鲜衣少年们到了之后,却无一不肃正衣冠,主动朝着朴素平常,甚至於有些最笨的马义弘恭敬行礼,口称师兄。
先前那逞一时之快的中年男子不由得已经冷汗涔涔,但是心中亦是不无不服,心想着,这定然是那刀狂和排榜之人有了勾连,才急急忙忙重新赶制了一份新的榜单出来。
西北演武延续已经不知多少年。
可从未有过新榜才刚刚张贴,便即更改的事情。
皇甫家执事似乎猜出了其心里的想法,微笑道:
“演武榜从不曾出现反悔的情况。”
“往日不曾有,今日也不曾有。”
周围围观者微微一呆,越发不解。
……………………
城中人来人往,有许多小吃摊贩聚集在了其中三条街上。
什么羊羔肉,油饼,扣肉,烧肉,无一不有。
其中一名身子精瘦的摊贩正在埋头忙碌着,他占据了一整个摊位,前面一侧烧着火炉,上面架着口巨大的黑铁锅,里头翻滚煮着大块大块的猪肉,已经煮了三个时辰,炖得酥烂。
他将刚刚烤好的烧饼放在案上,两面金黄,上面撒着大粒黑芝麻,用菜刀在烧饼的中间剖上一下,然后用长竹筷从锅子里捞出大块的猪肉,并着青椒切碎,塞入烧饼里。
然后从锅子里舀出一杓肉汤,轻轻浇在了饼子里,里面味道朴素的面饼吸收了熬煮了很长时间的肉汤,变得柔软而醇厚。
将客人点的食物送过去之后,店家好不容易歇了口气,抬手敲击着背后僵硬的肌肉,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定在自己的摊位面前,脸上下意识浮现出了微笑,招呼道:
“客人要吃些什么?我们这里肉饼,馅饼,羊羔肉什么都有,虽然是在外面,但是口味不会比那些客栈差的,客人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是了。”
一边笑着招呼,一边儿已经抬起头来,笑容骤然僵硬。
在他的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身穿黑衣,面容似乎有些许苍白,但是却不会影响到轮廓本身的冷硬,或者说,因为面容的些许苍白,衬得一双眸子越发黑亮,仿佛深夜里的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