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庄中众多武者聚集的时候,司寇听枫本就并未出现在三重门后。
更不曾打算直接出去见江湖各派的高层。
为了迎接今日的大礼,她身上终於不再是如同往日那样的素简衣物,於原本淡色的劲装外,更罩了一层广袖玄衣,是蜀地织娘的手艺,针眼细密,只有当年蜀地皇宫中的织造坊才能有这样高朝的水准。
式样则偏向於中原王公大族所传的衮服,却又不同,衣襟垂下,袖口,衣领处,内外镶了一层玉白,上面有暗金色古朴龙雀纹,庄重端严。
司寇听枫已经没有当年从旁侧击薛琴霜感情八卦消息时那样随意,就连手腕上可以化作诸般兵器的天机鞭已经换下,腰侧悬挂一柄宽剑,剑锋上萦绕着程度和纯度都达到了相当水准的灵韵,隐隐搅动周围气机。
三重门后的别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一直守在门口,足足站了一夜的时间,肩膀上沾了水珠,看到司寇听枫而来,眼神复杂,抚了抚须,主动行礼道:
“见过庄主。”
司寇听枫抬手扶住老人,道:
“四师父不必如此……”
老人沉默着放下手臂,两人并肩站着,一起抬眼看着别院,已经不复当年的司寇听枫与老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同迈入院落当中。
院子的布置很是雅致,院内大树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旁边或坐或站着三名男子,年纪最轻的,也已经有五六十岁,两鬓全白,大多则已经是垂暮之年,身上气息磅礴浩大如同山海,却似乎受到禁锢,未能爆发出来。
司寇听枫入内之后,径直走到桌旁。
桌子上放着酒。
这院子里几个人都沉默着,司寇听枫袖袍一拂,几件形状奇异的兵器落在桌上,铮然作响,分别是一柄蓝汪汪的峨眉分水刺,一把单薄近乎於透明的短剑,还有一把扭曲盘旋的奇门兵器,女子抬眸看一眼众人,轻声道:
“几位师父,三日前我在闭关的时候,有刺客绕过重重防备上山,直接摸到了我的静室当中,他们不愿纠缠,也没有伤人之心,被我击退,强扣下了随身兵器。”
“你们看看,可识得这几件兵器?”
三位老者没有回答。
司寇听枫见得无人回答,自嘲一笑,道:“距离今日观礼开始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有很多时间,一炷香时间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添一炷香,大不了今日误了这一次观礼,那也不妨事,总归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旋即落座,又抬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酒水里倒映着的自己的眼睛,然后仰脖将酒水咽下,自斟自饮,却没有往日潇洒,白发老人站在司寇听枫背后,自女子背影看得出苦意,其他三人则都沉默,并不看桌子旁边的两人。
院子里除去他们再无旁人。
已经能够听得到远处三重门处的动静。
天下第一庄中稍微亲近些的弟子都知道前几日司寇听枫在前几日时候闭关尝试突破至三品宗师,重重戒备之下,却仍被刺客找上门来,当即破关而出,虽将三人击退,自身养了许久的大势也为之萎顿,未能一鼓作气踏入宗师。
此事暗中牵扯极大,第一庄外松内紧了数日,不知道多少人苦心积虑,想要将那些刺客的蛛丝马迹都给揪出来。
却又有谁人能知道,原因居然出现在亲自教导司寇听枫武功的三位庄主身上?便连最擅长天机测算的四庄主从未想到过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只当做对方也有高人扰乱了天机,不以为意。
此刻心中总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摆在眼前,老者一双手笼在袖子里不断颤抖,满脸痛苦闭上了双眼,不再多说一句话。
司寇听枫却也只是喝酒,她喝得很慢,酒水入喉,总觉得还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觉,这一次的经历远比她在江湖上闯荡知道的那些故事来得深切,故事里的事情毕竟是其他人的爱恨情仇,听得了叹息一声也便放下了,不会挂念在心上。
唯独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何为切肤之痛。
老庄主自楚王处得来的青铜大锺被人撞响。
音色低沉浑厚,自群山之间不住回荡,也不知道震散了几多云雾,震落多少红枫,司寇听枫突然笑了笑,叹道:
“是时候了……”
“说是那样说,可是身为主家,总不能够让客人等得太久了。”
摇了摇头,却又轻声笑道:
“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这里主动走出去,总这里走下三重门,总让我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二师父,没有记错的话,十七年前,是你背着我走了一夜,把我背上山来的吧?”
“那一年大雪几乎封了山路。”
“你怕我动着,一路上用内力把我给裹着,结果你自己冻得厉害,我倒是睡觉睡得安稳了,你来抱我,还嫌弃你身上冷,连胡子上都结了冰。”
“那时候你的胡子已经有这么来长了,只是还是黑的,小时候的画面来来去去都已忘得差不多了,可那一日总不曾忘记。”
一个老人嘴唇动了动,连带着花白的胡须都颤抖了下,却没有开口。
司寇听枫低头看着酒,笑道:
“从小你都最袒护我,背着我到处玩。”
“我第一门武功想要学轻功,都是你带我到处玩害的,结果大师父气我不务正业,一直到最后才教我轻身功夫,人家都能腾起数丈来,踩在树枝上抓雀儿,就我一个还在那里扑腾,像个癞蛤蟆一样,给笑了许久。”
白发老人忍不住轻笑了下,然后自嘲摇头,脸上露出悲色。
司寇听枫从怀中取出一面棱形机关,泛着淡紫色,轻轻放在桌上,推向了蹲在台阶上木讷老者的方向,平静道:“这天机鞭是我十三岁那年,五师父你送我的,我一直用它对敌,在与人切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输过。”
“只是现在我得将它还给您了。”
木讷老者对於外界发生的事情似乎完全无感,听到这种话也没有反应。
一位面容方正的老者积累至现在的郁气积累至极,猛然起身,重重一甩袖袍,怒声道:
“司寇听枫,你究竟有甚么想说的?”
司寇听枫看向老人,嘴角勾了勾,眼底却平静,道:
“三师父你素来严格,这个时候还要看不下眼吗?”